游牧阅读:网络漫游中的交互书写
2021年03月22日 08:3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3月22日第2130期 作者:许晶 曹威

  在信息碎片化、媒介多元化的今天,人们的阅读也渐变为一种游牧式的阅读——一种零散的、碎片化的、随机的和偶然性并存的阅读方式,它是当代人的综合阅读症候。阅读者在信息爆炸化、媒介多元化、网络空间部落化及话语权多方角力化的社会中,聚焦社会热点问题,这种凝视给予他们审视与批评的力量,使他们逐渐成长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责任者。

  游牧阅读的置身事外与凝视力量

  齐格蒙特·鲍曼在《后现代伦理学》中认为后现代人群可以分成两类:流浪汉和观光客,他们像流浪者一样,“不知道他将在现在所在的地方呆多久”,他们也像观光客一样,对浏览的光怪陆离的事物采取疏离的、漠然的态度。这同样是后现代读者的写照:他们在广袤的网络空间中游荡、浏览,每一个微小的信息光点,都可能是他们目光停留的地方;他们被新鲜的、奇异的事物吸引,却带着一种冷淡的超然态度置身事外。

  游牧阅读者能够像流浪汉或观光客一样游荡,是因为他们“身临其境却又置身事外”,他们在各个网络空间游荡,既与各种信息无限接近又无限疏远。“冷淡、孤独的自由——预先免除了所有的约定俗成的责任。”他们时而在各个网络空间潜水,时而在各个留言区评论发泄,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停留片刻罢了。这些游牧阅读者不断浏览、围观着新创作的文本和社会的焦点信息,在客观上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凝视力量。游牧阅读者发出“看”的力量,文本与信息是“被看”的对象,“看”的行为使阅读者从散漫的状态中脱离开来,开始评判并行动起来,道德的摇摆不定与模糊性在“看”的过程中逐渐褪去,伦理与责任凸显出来。游牧阅读者对“被看”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的目光与行动具有见证和推动历史的能力。“被看”的对象不断地接受检验、审视和批评,逐渐显露出它真实的“面容”。

  网络漫游的无限空间与交互书写

  网络阅读的无限性也促使游牧阅读者向历史的见证者和责任者转变。阅读者可以通过无限的超文本链接,从一个文本轻松地跳跃到另一个文本,从一种叙述转换到另一种叙述,也可以从文本跨越到图片,由图片跨越到音频或视频。如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原著《哈姆雷特》的同时,浏览原著改编的戏剧剧本并观看相关视频、欣赏剧照等。这种跨媒介的、超文本的阅读,打破了传统阅读的模式,从声、影、形及文字多方面使读者充分发挥阅读潜力,调动他们的阅读能动性和创造性。此时,多层次、多链接的阅读形成了一个无中心的、开放式的网状结构,为网络空间的“游牧”提供了有力支撑。

  游牧阅读的突出特点是“漫游”,但它不是完全漫无目的、漫无边际的,确切地说,它是漫无止境的。虽然阅读是被动的,但选择的阅读途径却可以是主动的。读者根据个人需求、兴趣点及当下热点等开展了多路径、多维度、多因素的探索与思考,使阅读充满多种可能性。进行游牧阅读时,读者总是充满好奇与期待,这种多维的阅读总能带领他们来到未知的领域,感受未知的事物。例如,在网络阅读中,他们可与其他在线的读者交换感想,还可以给该书的编辑或作者撰写“读后感”。这种互动改变了读者传统的被动地位,为读者与其他读者、作者、编者之间的交流提供了无限的空间。这也使游牧阅读者从阅读的流浪汉和观光客的身份转变成有责任感、有义务感的历史见证者。

  作家冯骥才曾这样答记者问:“读者对于我是一个神气又神秘的世界。当一篇文章刊在报刊上,或一本书问世,读者的感受我无从而知。但在博客上,读者变成千千万万个面孔、声音、个性。他们是一个个活脱脱的人。他们逼着我思考和反省。”可见,此时作家的写作已是交互式写作,此时的文本是一个充满开放性的文本,读者将自己最真实的、毫无功利的、最直接的感受和认知告诉作者,从而打破了传统的以作者为中心的一元论创作机制,形成了多元的、多方位的创作体系,有利于全新读写关系的形成,也使普通读者成为时代潮流的发声者、个体感受的发言人。这种参与和互动使他们转变成能动的、兴趣盎然的文本创作的参与者,成为时代和历史的见证者和责任者。

  超文本小说的多重空间与游戏特质

  游牧阅读者从散漫的、游荡的、超然的阅读行为中抽身出来,参与到文本的积极创作中,完成了从“看客”到“发声者”和“书写者”的转变。超文本小说是游牧阅读者参与创作的一种开放性、非线性与互动性相结合的新型文学文本。通过超文本和超链接的互联网技术,文本拥有了多种可选择性和多重开放性。罗伯·斯威格特的超文本小说《入口》、乔伊斯的《下午》、斯图尔特·莫尔斯洛的《维克托花园》等文本,便拥有多个奇妙的、充满悬念与乐趣的“迷宫式”空间,读者可“漫游”在各异的空间中。以《维克托花园》为例,这部超文本小说拥有2804个电子链接、993个文本空间,每一个空间都没有明确的路径指示,游牧阅读者可依照自己的兴趣跳转、穿插、停泊和链接。此时故事已丧失了时间性,阅读者如同漫步在一个有待探索的模糊的“迷宫”,体验着共存的危险感和趣味感。他们从传统的线性的静态的封闭结构中跳脱出来,转向网状的富有弹性的开放空间,享受着阅读与创作双重自由,文本时刻在变化、建构、生成,而阅读者们“过去由于物质和技术限制而受到阻扼的人的意志和欲望,如今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可以畅通无阻地宣泄出来了”。

  游牧阅读者也享受着超文本小说的游戏特质,从一个超链接标记位置出发,随意选择下一个阅读的链接空间,将这些文字碎片组成多条不同的故事链。这些故事链有时有意义,有时无意义,阅读者如同堆砌积木般创作着始终未完成的文本,像是参与一项有着多种可能性和不可预测性的游戏,在娱乐、未完成、无意义和无限可能性中消解了传统文学的刻板、单一和封闭性,以一种沸腾的、高扬的力量,向着自由的、创造性的文学生成。如同德勒兹所说:“在写作中,一个人总把写作赋予了那没有写作的人,而后者则赋予了写作一种生成,没有生成,写作就不会存在。”游牧阅读者便是那些“没有写作的人”,但他们却赋予了写作一种无限生成性和游戏性。他们甚至将这种游戏性推向更远,将超文本写作、电影编辑、冒险奇遇等多种娱乐因素添加到大型的电子游戏当中,使玩家根据自身喜好选择各种角色的对话甚至动作,破解文字及图像的谜题,随心所欲选择不同的链接入口,从而获得数十种新颖奇特的各色结局,满足了游牧阅读者对没有规则、没有局限性和没有最终结局的游戏的无限幻想。

  我们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瞬息万变的后现代社会,游牧阅读给予后现代读者广阔的空间和审视的余地,“看”的行为使阅读者从散漫的状态中脱离开来,众多的目光汇集成评判和行动的力量,与创作者即时的交流改变了他们传统的被动地位,使他们参与到创作的多元关系中,推动非线性的、动态的、开放性的后现代文学的无限生成。然而,漫游也有遗憾,游牧阅读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媒介本身的诱惑和影响,阅读者可能更多流连并停留在光影与声音营造的世界中,从而忽略对文字本身的严肃阅读与思考,闲逛终日,无所收获。与此同时,如果读者过度参与文本创作,也有可能影响作者本身的写作初衷并降低文本的文学性。因此,以多维感受为优势的游牧阅读需把握好漫游的广度与深度,在审美趣味、批评思维、创作技巧与想象力发挥等方面还要反复推敲、尽力提升。在当前文学多元、动态及开放的创作环境中,在阅读的自由与革新中,游牧阅读者应不断为社会及伦理美学提供理性基石,促进阅读“伦理共同体”的日臻完善。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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