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感”是近年来人类学结合传统的文化分析与基于现象学传统的具身认知形成的研究视角。它是指身体作为经验的主体以感知体内与体外世界的知觉项目(categories),是人们进行感知行动(enact perception)中关注的焦点。“身体感”视角强调主观经验的重要性,并且指出客观世界对经验产生也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身体感”视角为传统的人类学分析提供了新维度,强调客观的结构分析无法完整理解当地人的意义世界,感官经验则可以尝试弥补这一不足。同时,“身体感”理论也为田野工作展示了新方向。
笔者认为,“身体感”存在三种重要的理论维度,即时空维度、物的维度与感知维度。
首先是时空维度。时间与空间构成了人类社会存在的基本方面,同时也为“身体感”提供了基础的哲学根源。涂尔干对原始宗教的研究指出,在具体时空背景下的感官经验对集体意识形成具有重要作用。在他看来,作为感官与情感集合体的集体意识建立在特殊的时空体验之中。莫斯对爱斯基摩人的社会形态也进行了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视角分析。他指出,爱斯基摩人的家庭组织、生计方式与文化活动都因季节的变化而大相径庭,爱斯基摩人在不同的季节形成了差异化的体验,二者综合起来建构了其独特的社会文化与形态。葛兰言通过《诗经》指出古代中国男女两性在特定的时空里进行交往互动,在群体层面出现了一种政治联盟的雏形,从而延续了社会。葛兰言看重的山川与节庆都具有典型的时空意味,身体在时空中体验社会的存在。这些时空下的具体感受则形成了文化的底蕴,并不断地延续下去。上述学者的研究指出了时空对感官经验的重要性。一方面,节日、仪式和庆典等依赖特殊时间节点的活动为人类社会提供了重要的社会节奏,时间从此由一种平淡的单向度转变为富有节奏韵律的螺旋式上升状态。另一方面,不同且具体的空间为人类提供了践行仪式的平台,空间由此被赋予了意义,从自然物的状态向人造物的状态转换。
其次是物的维度。对“身体感“的研究不能忽视对其影响较深的物质文化研究。在莫斯与马林诺夫斯基时期,他们对库拉的研究虽然侧重不同方面,但都将物的研究从幕后带到台前。与涂尔干提出的极具包含度的概念物不同,莫斯与马林诺夫斯基等人的物更加具体,是一种实在物的体现。这标志着物质正式进入到具体的文化分析之中,而不仅仅停留在知识论的层面。阿帕杜莱认为,人与物的互动对文化建构有重要意义,霍尔布拉德等人类学家则认为物本身便是意义,因此他们提出一种“睹物思人”(thinking through things)的方法论。这一方法论要求走出去“看自己”,通过与物共同参与来观察他人的生活。“身体感”研究借鉴了这一思路,试图通过“体物入微”的方式来弥补现象学视角下过于主观的经验描述,为人类学要求的客观性提供一种可能。有学者对茶业的田野调查指出,不论是茶叶风味的形塑,还是茶叶比赛形成的社会秩序,二者都是通过与茶叶产生互动的身体经验而成立。林淑蓉等人的饮食研究指出食物是当地社会文化结构与分类原则建立的重要部分。基于物的体验,主观的感官经验通过“共感”(synesthesia)成为社会团体的集体经验。张珣的研究指出信徒通过燃香获得的嗅觉体验比起视觉体验更能够影响其文化观念的成立。通过与物的互动描写,身体感成为一种可观测与分析的经验材料,为人类学构建文化理论提供了新视角。
感知是“身体感”的第三个理论维度。人类的感知由客观的环境与主观的实践构成。人类的生活离不开基本的生存环境,通过与现实环境发生互动,文化因此得以产生。英戈尔德认为,环境是指与“我”相关的现实世界与意义世界的结合体。换句话说,感官经验是形成于具体的现实世界与人类文化的意义模型所建立的环境之上的。同时,人类的实践活动也构成了具体的感知经验。布迪厄指出,实践是人与环境互动的一种辩证存在。在他看来,实践既是人与环境互动下的结果,也是其过程。实践保证了经验的继承与发展,身体感也在实践与环境中生成与共享。换句话说,具体环境下的实践形成了特殊的身体惯习。有学者指出,鄂伦春人的生活技能在自然环境中被磨练出来,他们具体的实践训练出独特的感官经验,并且成为其自身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化的标识。秦洁对西南地区“棒棒”的感官研究发现,“棒棒”的身份认同来自在具体社会环境中的实践活动感知。因此,感知是身体感研究必不可少的视角。感知要求我们关注自身所处的环境以及在环境中的实践行为。作为身体感的理论维度中更具有主观性的维度,感知维度可以丰富我们对田野经验材料的收集与分析。
“身体感”的理论维度体现了身体感具有的动态属性,同时对田野工作可以提供三点启示。第一,时空维度要求我们对田野的时空观保持必要的敏感性,不同的社会在时空下具有区别明显的社会节奏。因此,身处具体田野下的人类学家应对当地的社会节奏有所了解,并且观察社会节奏影响下形成的身体感。时空并非是无法感受的,它们会通过身体感官被记录下来,并且成为铭刻社会文化的工具。第二,物的维度启示我们需要通过观察人与物的互动来更好地记录身体感的形成。许多民族志材料指出,人与物的关系并非是一种单向度的制造关系,相反,物在一定程度上延伸或补全了人的意义。通过物,人会产生独特的身体感官,成为文化的标记。第三,感知的维度启发我们需要将身体感视为一个动态的视角,身体经验的形成并非是瞬间完成的,而是在具体的环境下通过长时间的实践完成。所以,在面对田野材料时,除了需要有静态客观的结构分析以外,也需要动态主观的视角来记录在田野中的身体感。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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