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地图册”的意蕴
2019年08月15日 08:5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8月15日总第1757期 作者:楼宇

■《地图册》首版(1984)封面上的博尔赫斯与玛丽亚·儿玉 作者/供图

  7月23日,博尔赫斯国际基金会会长玛丽亚·儿玉(María Kodama)访问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并发表演讲。博尔赫斯是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影响深远,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此外,他也是拥有汉译作品最多的拉美作家。今年适逢博尔赫斯诞辰120周年,玛丽亚·儿玉女士专程访问中国,为“博尔赫斯的地图册——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和玛丽亚·儿玉旅行摄影巡回展”揭幕。

  最动人的示爱方式莫过于文字

  1934年,博尔赫斯写下两首英文诗,献给令他心动又让他心碎的“贝雅特丽奇”,其中一句写道:“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饿。”多年后,一位英语教师给一个5岁的小姑娘念了这首诗。小姑娘无法理解“心的饥饿”是什么意思。女教师说:“就是对爱的渴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几年后,10岁的小姑娘偶然在杂志上翻到了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环形废墟》。她完全没读懂,但开篇那句“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谁也没有看到他上岸”却莫名触动了她。再后来,小姑娘爱上了文学,很想成为一名文学教师。但她不够自信,觉得自己过于害羞,加之说话声音又轻,或难实现自己的愿望。直到她去听了博尔赫斯的讲座。她发现那位著名作家居然比她还胆怯,暗想:“既然他能站在台上演讲,那么我也能当老师。”后来有一天,她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差点撞倒了一位先生。就这样,16岁的玛丽亚·儿玉“撞入了”博尔赫斯的人生。

  “我们的过去可能会在不断重复的回忆中失真。”博尔赫斯的这句话不知是否适合玛丽亚·儿玉的上述回忆。但至少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儿玉和博尔赫斯偶遇后,她先是“和他一起学习古英语”,后来成为他的秘书,最后成为他的伴侣。出于多种复杂的原因,这段年龄差距接近40岁的爱情和婚姻并未得到所有亲朋挚友的祝福,甚至有人因儿玉的日本血统而将她比作文学界的小野洋子。但不管怎样,一生情路坎坷的博尔赫斯在暮年获得了一段温暖且稳定的爱恋,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最动人的示爱方式莫过于文字。博尔赫斯在《天数》里写道:“同世界上所有的举动一样,为一本书题词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以一种最惬意、最动情的方式提及一个人的名字。玛丽亚·儿玉,我现在要提到的就是您的名字。”《密谋》是博尔赫斯送给儿玉的另一份礼物:“这本书属于你,玛丽亚·儿玉。这个题词包含有晨曦与晚霞、奈良的马鹿、孤独的夜晚与熙攘的黎明、共同到过的岛屿、大海、沙漠与花园……书籍和图片,这一切,需要我一一点明吗?”在博尔赫斯晚年发表的作品中,爱的印记随处可见,但最闪亮的当属《地图册》。

  抽象与真实:两个博尔赫斯的共存

  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博尔赫斯在儿玉的陪伴下游历了很多城市,足迹遍及美洲、欧洲、非洲和亚洲的多个国家。这是一场“互补式”旅行。失明的诗人需要借助儿玉的眼睛才能周游世界:“她来描述,我来想象,当然只是有限的想象。”与此同时,儿玉通过博尔赫斯这部“移动的百科全书”领略到了更多的风景:“博尔赫斯在18岁到20岁时曾到处旅行。因此,我们去的很多地方对他而言并非初见。有时候,常常是他在给我描述我所见到的景物。”这些漫长而丰盈的旅行最后变成了《地图册》。

  1984年初版的《地图册》图文并茂、装帧精美,由博尔赫斯和儿玉合作完成。这种“合作”并非只是一起旅行,而是体现在他们以各自的方式记录了同一场旅行。翻开书页,每个独立的标题下既有博尔赫斯的文字记录,也有儿玉的影像记录。诚如博尔赫斯所言,“它不是一系列附有照片的说明文字,或者一系列用文字解释的照片”。这是一场文学和摄影的分开旅行。博尔赫斯的世界是由引文构成的,每到一处,他所见的都是当地的文化、历史、思想和艺术。他来到爱尔兰,感受到的是“我走在《尤利西斯》里的居民们走过的并且继续在走的街道上”;他身处虎岛,发现的却是“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把我引向一段引文或者一本书”。与博尔赫斯的抽象旅行构成鲜明对比的是玛丽亚·儿玉用相机拍摄的真实瞬间,一幅幅照片将那时那地定格,将分秒流逝的瞬间凝固,证明那些旅行是切实发生过的。但这又是一场文学和摄影的协同叙事,属于博尔赫斯所思所感的抽象碎片和源自儿玉相机的现实影像碎片拼贴在一起,互为补充,构成了一部多维度的地图册。这种“合作”亦是一种爱情的印证。巴尔加斯·略萨曾说,《地图册》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写下的笔记”,他从中读到了博尔赫斯作品中极少涉及的人生的喜悦。

  在《地图册》的书页中,我们还发现了两个博尔赫斯的共存。在文字部分,我们遇见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博尔赫斯,那个在书海和梦境里徜徉、在幻想和哲思的迷宫里漫步的博尔赫斯。但与此同时,我们在影像部分发现的却是“另一个博尔赫斯”,一个处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的博尔赫斯。他挽着儿玉纤细的手臂在沙漠里和骆驼合影;他和儿玉乘坐热气球,“像天使或飞鸟似的置身高空”,感受真正飞翔的感觉;他甚至戴上怪异的面具出现在化装舞会上。诚然,照片赋予博尔赫斯的文字和思考以真实感,也赋予了博尔赫斯本人一种真实感。《地图册》或许是读者距离真实的博尔赫斯最近的一本书。但这种真实,却因为我们过于习惯那个抽象的博尔赫斯,而变得不真切。失明的博尔赫斯常说他处于“灰蓝色的薄雾之中”,但读者和博尔赫斯之间何尝不是笼罩着一层灰蓝的迷雾呢?正是这些照片,正是玛丽亚·儿玉,让读者得以拨开层叠的文字窥见一个真实的博尔赫斯。

  文学大师的讲述者

  1989年,《地图册》被收入“博尔赫斯全集”。此后的版本略去图片,只保留了文字部分,中文版亦是如此。所幸的是,在博尔赫斯诞辰120周年、《地图册》出版35周年之际,玛丽亚·儿玉专程访问中国,100多幅珍贵的照片将于上海和北京相继展出。

  7月23日,刚刚抵达北京的玛丽亚·儿玉在阿根廷驻华大使盖铁戈的陪同下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演讲会上,她以“旅行的意义”开篇,讲述了旅行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在西班牙语字典中,旅行是指从一个地方去往另外一个地方。但这一定义是否能涵盖旅行之于我们的所有感受呢?”她演讲的同时,身后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地图册》中的照片。时光流转,不知不觉间博尔赫斯已经离开30多年,而儿玉也韶华不再,也终于到了和照片中的博尔赫斯相仿的年纪。坐在台上演讲的儿玉,声音低柔,像是蒙了层轻纱,听不真切。这位博尔赫斯的特殊读者,虽未能实现当文学教师的心愿,却成了文学大师的讲述者。

  “对我们来说,地图册意味着什么,博尔赫斯?”儿玉曾这样问道。而博尔赫斯早在《地图册》的序言里给出了答案:“玛丽亚·儿玉和我一起惊喜地发现了各种不同、独一无二的声音、语言、晨昏、城市、花园和人们。希望这些篇章成为仍将继续的漫长而奇妙历程的纪念。”演讲会结束后,年仅12岁的听众李蕙涵分享了一首她读《地图册》后所作的小诗:“这个世界的地图册起点是来自哪里?终点又通向何方?翻开这本地图册,呈现在你面前的将不再是这个世界。”不知玛丽亚·儿玉女士是否会想起当年那个5岁的小姑娘,而“心的饥饿”是否就是她与博尔赫斯的地图册的起点?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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