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汉字有国内传承和域外传播两条发展路线。汉字东传是其域外传播的主要途径之一。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历史人文渊源深厚,1500多年前,中文书籍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东传,汉字开始被日本人所熟知并学习、借用和效仿。日本对汉字从借音到借意,并根据“真名”汉字创造了日语“假名”,从而促进了日本文字符号体系的形成。时至今日,汉字词仍在日语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日语汉字词数量众多
日语汉字词指的是日语中的汉语借词,即该词的音、形、义都来自汉语。有些词只借用了汉字的书写方式,如“苦手”“赤潮”,但其发音仍遵循日语固有的音,究其本源还是日语固有词汇,也就是所谓的训读,这些词不属于日语汉字词。音读汉字词是真正意义上的汉语借词,既借用了当时汉语的书写方式,又借用了汉语的发音和意义,如“先生”“全部”等。近代日本根据中国典籍记载创造的“和制”汉语词汇也是广义上的汉语借词,包括“経済”“革命”等。这些汉语借词统称为日语汉字词。
日语中汉字词的词汇量远超日语固有词汇。据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开发、拥有1.45亿词汇量的现代日语书面语平衡语料库(以下简称“BCCWJ”)统计数据显示,在非重复统计下,汉字词的数量占BCCWJ总词汇量的43.59%,远远超过了日语固有词汇32.98%的占比。
但BCCWJ的统计数据只考虑了直接借用的汉字词,而研究发现,还有大量包含汉字成分的混合词。如名词“台所”(だいどころ)被该语料库收藏为混合词,其中“台”是音读,即借用的汉字,“所”是训读,即日语成分;再如动词“力む”也被收藏为混合词,“力”是汉字词,加上日语假名“む”后,在形式上和日语固有动词保持一致,也可以通过词尾的形式变化实现日语动词的语法功能。这些包含汉字成分的混合词也是日语借用汉字词的一种方式,即将汉字词进行日语“本土化”改造之后的“间接借用”,既实现了日语中该词类的语法功能,又扩大了日语的词汇量,丰富了日语的表达方式。
如果加上这些间接借用的汉字词,非重复统计下,汉字词的数量应该占到BCCWJ总词汇量的48%以上,已经接近半数。汉字词所占比例如此之大,足以说明其在日语词汇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汉字的强大生命力和传播力。
日语借用汉字词广泛且深入
汉日两种语言接触时间早,接触时间长、范围广,汉字词已被用于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问候语“今日(こんにち)は”的“今日”、“お元気(げんき)ですか”的“元気”,都是借用的汉字词。这些词语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使用率极高,可以说如果没有了汉字词,日语作为一门独立语言的最基本表达都可能会成问题。日语的所有独立词类都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借用了汉字词。如日语的所有数词都是用汉字词表达的,只有十以内的数字还有日语的固有表达方式。从基于BCCWJ进行的统计分析可以看出,日语中约54%的名词、5%的动词、36%的形容词、17%的连体词以直接或间接方式借用了汉字词,而对于接头词和结尾词,这个比例甚至达到了88%以上和70%以上,日语的量词、副词、接续词也都以不同比例借用了汉字词。
汉字凭借简洁、高效的表意功能,在比较郑重的场合常被优先使用。2020年“密”字高票当选为日本年度汉字,“3密”则被选为日本的年度流行词,“3密”所代表的“密闭、密集、密切接触”这三个词充分展现了汉字词直观达意、辨识度高的特点。
汉字词在日本的应用不仅存在于各个独立词类,也被借用到核心词。20世纪50年代,美国语言学家莫里斯·斯瓦迪士(Morris Swadesh)将放射性碳定年法的思想应用于语言演化现象研究,提出了核心词的概念,即各种语言中都存在一些相对稳定且不易被替换的核心词,其数量为100—200个,这些词是一种语言中最典型、最可靠的部分。经调查,日语的核心词中已经出现了借用汉字词或汉字词与固有词并用的情况。如“私達”的“達”即为借用汉字词,“肉(日语训读为しし)”在实际使用中几乎已经被汉字词“肉(日语音读为にく)”完全取代了。除此之外,日语核心词中的汉字词沢山、一、二、男性、女性、種子、樹皮、心臓、肝臓、太陽、満員与日语固有表达方式并用。可见日语对汉字词的借用不仅有广度还有深度,其个别核心词已经出现与汉字词并用甚至被替代的情况。
日语对汉字词的借用是广泛和深入的,但也存在局限性。这种局限性主要体现在日语助词和助动词这两类附属词上。日语中的助词如“は、が、に”等,在使用中多跟随在名词、动词、副词等词类的后面,没有形式变化,其主要功能是表达前后关系。助动词如“れる、たい、そうだ”等,有词尾变化,但是不能像动词、形容词那样单独做谓语,而是需要连接在动词、形容词后面,表达断定、否定、推测、传闻、回想等语义,完成祈使、被动、完了、存续等意思表达。这两类词都与日语语法意义密切相关,虽然在非重复统计中分别仅占BCCWJ总词汇量的0.075%和0.038%,总和也才约0.1%,但是由于其使用率极高,助词和助动词在重复统计中占到BCCWJ总词汇量的39.869%之多。这两类词也被日本语言学家山田孝雄称为“日语的生命线”,在维持日语独立性方面起着重要作用。
日语汉字词获得民众认可
汉日语言接触具有历史因素,是一种依靠少数人员往来、主要通过书籍传播的典型非自然接触模式。语言形态学认为汉语是孤立语,日语是黏着语,这两种不同类型的语言在非自然接触模式下,相互间产生的影响主要通过日语中的汉字词得到体现。
在借用汉字词的同时,日本也曾先后出现过汉字废止论和汉字限制论。早在1866年,就曾有人向日本江户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建议废止使用汉字。但由于既没有公认的合适替代品,也不利于文化习惯、文化传统等的传承,汉字废止论受到了强烈反对,最终以失败告终。汉字限制论主张通过限制汉字使用来减少对汉字的依赖,最终达到废除汉字的目的。日本政府曾以“小学令”“标准汉字表”“当用汉字表”“常用汉字表”等各种形式的措施,限制在政府公文、公开发表的报刊以及教科书等上使用汉字。其1946年正式颁布的“当用汉字表”规定可使用汉字1850个,但在2010年更新的“常用汉字表”中,官方推荐使用的汉字数量上升到了2136个,总体呈现增长趋势,这说明限制使用汉字的力度正在逐步减弱。而虽然汉字的使用受到限制,其书写、读音却反而越来越规范,适应能力不断增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可以说汉字已经成为日本历史、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部分日本人甚至已经不把汉字词归类成外来语,而是将其作为与和语(固有日语)、外来语相并列的独立一类。
综上所述,日语汉字词将在日语中长期存在并伴随语言的发展凸显自身特色。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国际影响力的进一步提升,古老的汉字也势必会在国际舞台上继续大放异彩。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东北亚地区语言演化及其与人群混合历史的相关性研究”(20BYY195)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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