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乘是西汉时期著名的辞赋作家,他的代表作《七发》,标志着汉赋这一当时新的文学形式的正式形成,在赋的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七发》虽是两千多年前的作品,但至今读来,其文采魅力仍使人叹为观止。
《七发》假设“楚太子有疾”,吴客去探问,陈说了七件事来启发太子,以助疗救,故名《七发》。《七发》之所以世代不衰,传之不朽,固然在于它首创“七”体,乃七体辞赋的开山之作,固然在于它的鲜活热烈、渲染铺陈,极尽语言文字之华美,但更重要的在于它的思想意蕴的尖锐深刻,意境的生动高远。赋中的楚太子,乃枚乘的虚托,实为泛指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他们的“疾”,固然有“肤色靡曼,四支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惰窳”的体格之“疾”,但要害是“邪气袭逆,中若结轖”,是精神涣散、灵魂空虚之“疾”,所以成天喜怒无常,终日无所事事、烦躁不安。
在尖锐地指出达官贵人们的灵魂之病后,《七发》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进一步剖析了这些人的灵魂之所以病入膏肓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已到了“大命乃倾”的危险边缘呢?《七发》的结论是:患病之根在于奢靡淫逸,在于享乐无度。“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这是枚乘的名言,如此这般,“日夜无极”地荒淫下去,你的体格、你的精神,“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这是何等尖锐的见解、何等锋利的警策啊!
体格有病,可以服之以药石,而病在精神,病在灵魂,则非药石所能疗救也。那么《七发》开出的单方是什么呢?枚乘借吴客之口,向楚太子,也就是向所有沉溺于荒淫享乐的达官贵人们,陈说了音乐、饮食、车马、游览、田猎、观涛、要言妙道七件事,希望他们从这七件事中得到启发,以振作精神、强健体格。
猛一看,这七件事不也是在讲吃喝玩乐吗?实则不然,枚乘是在极力营造一种氛围,让他们摆脱那种“宫居而闺处”的狭促圈子,到纷繁多彩的大千世界去接受熏陶,使自己的灵魂和精神意识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他所推荐的音乐,是那种“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的有震撼力的音乐,绝非那种靡靡之音;他所讲的饮食,侧重于杂粮五谷、山肴野蔌,多去品尝领略一些民间风味,如“楚苗之食,安胡之飰”等,“安胡之飰”即雕胡饭。晚于枚乘的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宿五松山下荀媪家》一诗中,有“跪进雕胡饭”之句,也就是菰米做的饭,泛指杂粮饭。枚乘向他们推荐的菜是“山肤”和“冒”,山肤即石肤,也就是石耳,石头上长的藓类植物,“冒”即“芼”,也就是山中的蕨类等山野蔬菜了,这与他在前文所批评的“甘脆肥脓”,迥然有异。
至于车马,则要讲究“争千里之逐”,这样可以使精神紧张起来,体魄也能得到锻炼;游览天下名山大川,“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目的在于达到开阔胸襟,“其乐无有”的境界;打猎则是为了“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从委顿走向勇武;观涛是《七发》最有气势的章节,历来为论家所推崇,“疾雷闻百里”“波涌云乱”“山出云内,日夜不止”,那是何等壮观的场景,以此荡涤胸襟,真是淋漓酣畅啊!如此这般,得到山风旷野、江海惊涛的滋润,得到山肴野蔌的滋养之后,再来听一听有学问有资历的人讲一讲治理天下的精微,听一听他们的“要言妙道”,不就耳聪目明、茅塞顿开了吗!至此,楚太子“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但是否有过上述一番经历之后,问题就都能解决呢?这当然只是枚乘的理想。但枚乘所强调的要疗救精神之疾,就要有一个高尚优美的精神家园,就要营造一种良好的氛围去陶冶人的精神境界、提高人的内在素养,却是至今都闪耀着哲人见解的高明光彩。
《七发》是一篇讽喻之文,目的在于使所有有病在身有病在神的楚太子们走出奢靡,都能“霍然病已”,可见枚乘的一片济世之心、济人之心。重读《七发》,欣赏它的文采自然是一件愉快的事,然而它在两千多年之后,仍然有着强烈的现实性,实在让人惊异和叹服。我想,迷误者如能重读《七发》,领略一下枚乘那发人深省又令人触目惊心的警句,或许也可能像“楚太子”那样,先是“涊然汗出”,然后翻然而悟,并且能够振作,从而矫健地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作者单位: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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