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自称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唐寅写过一首《七十词》,诗曰:
人年七十古稀,我年七十为奇。
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
中间止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里过了,
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尽多少奔波烦恼。
唐伯虎的这首诗和他写的其他一些诗,虽然自有天然之趣,却有些不合正统诗家的规范路套,被称为“不甚雅训”,有些顺口溜的味道,再加上他一辈子狂放傲物,还有不少所谓“风流”传说,所以一些选本里很少选他的诗。清代的大选家沈德潜出于正统思维,选注的《明诗别裁》,也没有选唐寅的诗。这很有些不公道。其实,唐寅诗书画俱佳,特别是他晚年的诗作,潇洒坦荡,不拘成格,率真自然,被喻为有李太白之风。
这首《七十词》大约是唐寅40岁前后所作,他虽然在诗中抒写“七十古稀”,那是他那个时代人生极高的寿数,他本人只活了54岁。他是用这首诗来劝导人们珍视生命,珍视生命的质量,珍视生命质量的每一个过程。即使你七十岁高龄吧,也只有25年的实际有价值的生命,何其短暂,真可谓一晃而过。生命这么短暂,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不去让它过得更好呢!
唐寅明白高寿的不可求,他很反对道家,认为道家所谓的炼丹以求长生不老,只不过是一种骗术。所以在那首题为《感怀》的诗里,他公开表示“不炼金丹不坐禅”,而主张“饥来吃饭倦来眠”,用一种唯物主义的现实态度来对待生命的需要。
《七十词》是大白话,又是大实话,是成熟而痛苦的反思。既然生命的长度如此有限,他只有追求生命的厚度,让生命时时刻刻都充实,显现光彩,有情有趣,这便是他放诞风雅的缘由。认识到生命的宝贵与短暂,真正追求生命的厚度,还必须保全生命的安全,必须全身远祸。他29岁时乡试第一,有过“龙虎榜中题姓氏”的荣耀,会试时却因涉科场舞弊案而遭革黜。他自认为是无辜的,所以一辈子抑郁难平,因此也深知官场险恶,加之他所处的明朝中叶宦官当权,政治黑暗腐败,像他这样生性洒脱、不受拘束的人,更是时时处在危险之中。他虽然清楚地看到了“眼前多少不平事”,并斗胆说过“愿与将军借宝刀”那样的话,但他深知以一个文弱书生的意气和力量,无法改变黑暗的现实,所以他常以纵酒放诞佯狂的姿态,来躲避政治上的灾祸和人事上的纷争。
在这方面,唐伯虎是一个成功者。正德九年(1514),建藩江西南昌的宁王朱辰濠仰慕唐伯虎的才名,请他到南昌王府任职。唐伯虎无法推辞,到了南昌宁王府之后,立即启动了他智商中机警敏锐的因子,很快便觉察到了朱辰濠有反叛的企图。他随即作出对策,成天酒后放诞假作癫狂,不出一谋,不献一策。朱辰濠终于无法忍受,认为唐伯虎没有利用价值,遣他返还了苏州。五年之后,朱辰濠起兵反叛被平定,唐伯虎巧妙地绕过了险恶的政治漩涡,避免了杀身之祸。
珍惜生命,真正领略生命的真谛,唐伯虎是极其醒悟的一个人,他具有非凡的天赋,是诗书画的通才,虽然有些恃才傲物,但却以他独特的行为方式来求得生命的无限充实。在他一首题为《言志》的诗里,有这样两句话:“闲来写就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这两句话可以看作是他生命的原则,前一句是说他在艺术上不断追求,不断超越自我。他的艺术成就,使得他名满天下,誉满后世,不仅是他追求生活密度的绝妙方式,也是他延长生命的绝妙方式。他虽然只活了54岁,但他的才情他的影响,不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吗?后一句则是说他坚持用自己的艺术创造艺术劳动,去维持他的生命所需。他一辈子“不愿鞠躬车马前”(《桃花庵歌》),坚持依靠劳动所得来获得所需,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合乎社会道德的,“不使人间造孽钱”。这不也正是刺向那些横行乡里、鱼肉人民的贪官污吏的一把利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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