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起美国加州山火席卷了10.2万公顷土地,造成20万居民紧急撤离。从2019年9月开始,截至2020年1月20日,澳大利亚森林大火过火面积达到1000万公顷,澳大利亚东南部几乎所有森林风景区遭受灭顶之灾。据保守估计,至少有4.8亿只动物在大火中丧生,其中考拉种群数量可能减少一半。如何理解此次惨烈的事件呢?这远不是一个消防不力的行政治理问题,而是近200年中人类无视自然法则遭受教训的又一个典型。
火灾缘起:绝不仅是人祸
澳大利亚2019年大火有人为纵火的因素,此次澳大利亚全境因涉嫌纵火而被逮捕者近200人,但这大多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许多媒体则指责政府,认为大火是消防管理水平不够导致的:预警能力差,救火不及时,而且总理莫里森一度在大火愈演愈烈时去夏威夷度假,只剩下消防员殚精竭力。可是,澳大利亚是世界上公认森林消防科技与装备最先进的国家,不仅有相对丰富的救火与应急经验,而且资金充足、法规完善、人才完备。澳大利亚消防员社会地位极高,如前任总理托尼·阿伯特在离职后立刻加入专业消防队,在这次大火中,他带队亲上火线,广受好评。
无论何种火灾,除了火源,第一需要有可燃物,第二要有助燃物。以这个标准看,澳大利亚简直就是火的天堂。澳大利亚大陆整体纬度较低,因此气温较高。这里没有季风,降水量少且不稳定,80%的地表由此成为干燥的荒漠。在澳大利亚,所有植物生存的基本前提就是要耐受风化贫瘠的土壤和反复无常的干旱,结果这里的植被景观不是稀树草原就是桉树林,都是理想的天然薪柴。比如,桉树凭借树叶纤细和油脂丰富等特点克服了高蒸发量的压力,但代价就是变得易燃。根据美国所移植的桉树与橡树林对比研究看,同等生长周期、同等面积的林木,桉树产生的可燃物居然是后者的3倍以上。在澳大利亚4000万公顷严格意义上的森林中,70%的树种是桉树,而澳大利亚整体的乔木中,桉类可占到90%以上。不仅如此,澳大利亚夏季通常炎热干燥,内陆吹出的热风滚滚。加之近年来影响澳大利亚气候的“厄尔尼诺—南方涛动”现象越发不规律,极端气象条件持续增多,从暮春时节开始,雷击火与腐殖物自燃的现象就会增加。显然,澳大利亚的自然环境本身就是易燃的。
大火:澳大利亚生态建设性要素
问题是如此不耐火的生物体系怎能存续至今呢?与大部分人的想象不同,在漫长的岁月中,澳大利亚本土生物积累出来的最重要的智慧不是逃避或者消灭火,而是适应火。大约在5万年前进入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也不例外。
澳大利亚原生植物能以各种方式扛住大火,桉树甚至借火灾巩固了自己在植物体系中的统治地位。比如有的桉树树皮厚实,异常耐烧,而另一些则会在着火时迅速让树皮脱落,从而保护主干。更有甚者要靠火焰的烧烤才能让其果实爆裂,从而将种子弹射散播。事实上,动物们也都适应大火,比如尽管火灾会烧死大量考拉并摧毁它们的栖息地,但是由于考拉在桉树林里几乎没有天敌和竞争者,它们的种群也可以随着桉树林的复兴而恢复。总之,从一种历史的眼光出发,澳大利亚的火灾尽管会消灭许多生物个体,但长期看不会影响物种群落的稳定。
土著经年累月在澳大利亚大陆游荡生息,也目睹并经历了无数的火灾,不仅习惯于广泛用火,而且将火变成生产工具。土著用火开辟道路,指示方位,更用火进行所谓的“烧荒农业”。由于澳大利亚土著群落大多具有季节性迁徙的特点,天长日久,澳大利亚绝大部分林区与草地生态都习惯了土著用火这一干扰性因素。客观上看,土著的纵火活动会定期焚烧掉自然界的可燃物,进而避免了可燃物的过分囤积,因此一旦发生天然火灾,其规模也会受到抑制。雨量相对充裕的拉尼娜年份中,植被会出现疯长,而后一旦成为枯草枯树,反复累积,火灾隐患就大幅上升,因此及时纵火的土著,简直堪称大自然的保健员。
火变成“灾”:对现代环境观念的反思
1827年,塔斯马尼亚北部高地的牧羊者记录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旦驱逐了纵火的土著,一块理想的牧场就会长满荆棘与酸草,人力难以清除,结果这里的牧羊业只维持了18年就被迫放弃了。接下来100年中,澳大利亚大部分现代拓殖者都将土著的环境知识边缘化,包括土著的纵火行为被视为破坏环境和现代化生产的犯罪。这样,澳大利亚原生态中存在的燃烧现象都成为“火灾”。随着土著们的用火实践走向式微,一方面是天然可燃物得不到及时清理,火灾常常失控;另一方面是以科技工具消灭一切火灾为目标的消防理念开始流行。结果是救火能力道高一尺,火情冲击魔高一丈:澳大利亚从1930年就在全球率先采用飞机勘测火情,五花八门的灭火装备令人惊羡,而且全体国民在中学就要接受专业消防技能训练,结果依然未能避免2009年造成210人死亡的“黑色星期六”大火灾。十年后,在发生始料未及的极端气象条件下,再次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灾。
事实上,至晚在2003年首都堪培拉山林大火后,澳大利亚政府与民间普遍开始反思既有的定居与山火消防理念,将重点从灭火转向防控,学习“适应火灾”。比如尝试改变现代澳大利亚移民在城郊荒野中分散定居的偏好,一方面减少自然界中本不存在的频繁用火活动,另一方面减轻火灾发生时疏散撤退的压力。事实上,澳大利亚人口分布尽管整体分散,但以悉尼和墨尔本为代表的中心城市聚集了大部分人口。这些城市不断扩张,多已毗邻桉树林茂密的山区,一旦火灾逼近,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改变定居点的规划思路,或许与提高救火能力同样重要。许多澳大利亚人也开始挖掘和传承土著的御火经验,部分社区甚至专门邀请仍然懂得烧荒的土著居民协助清理植被。
历史是最耐心的老师,你学不会,它就一遍一遍地教。澳大利亚一次次的大火灾提醒人类,敬畏自然,方得长治久安。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历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