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当卢上出现了鱼的形象(如图),有学者对此的解释是,在四神信仰的脉络之下,鱼是北方神尚未定型之前的选项之一。但这种解释将鱼视为孤立的图像,未见鱼与其他图像的关联关系,亦未能在当卢的整体图像中把握。
从图像位置来看,鱼处于双龙交缠形成的两个圆圈中的一个,另一圆圈内为鸟。由此,鸟与鱼的组合关系就很值得关注了。除当卢之外,汉代墓葬常见出土铜雁鱼灯,海昏侯墓亦出土了铜雁鱼灯,造型一般为大雁口中衔着鱼。虽然雁衔鱼是自然界常见的场景,但鸟鱼的组合是否有着其他更深层次的意义?这还得回到当卢整体图像中去思考。
以交缠的双龙作为主体,当卢可分为三个部分:交龙之上,最上端为白虎,白虎之下为日月,交龙之下为凤鸟。解读当卢图像的关键在于位于上方的日月。
阴阳是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中的一组重要概念,其影响深入到宗教、思想、礼仪、艺术等各个方面。当阴阳与社会乃至自然的二元分类相结合,便衍生出一系列相对应的组合,如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等,不一而足。
当卢上的日月图像亦是阴阳二分思想的一种表征。当卢最上方的白虎与最下方的凤鸟构成了一组阴阳组合,白虎属阴,凤鸟属阳。如果当卢整体实现了阴阳平衡,那么中间主体部分的双龙及鸟鱼也应该是阴阳平衡关系。
冯时认为,龙同时兼具了阴阳两种属性,这一特性源于星象与时空的结合,位于东方的升天之龙具有阳的属性,位于西方的入地之龙则具有阴的属性。在夏商周的器物图像上,龙的这种阴阳属性是通过龙身的不同纹样来表达的,属阳的龙饰以菱形纹样,属阴的龙则饰以鳞形纹样。而且,这两种纹样有时装饰于龙身的腹背两面。
但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中出现的双龙,没有沿用通过龙身的不同纹样来表达阴阳的做法,而是通过采用不同的颜色来区分阴阳。其中,一龙用红色颜料绘制,一龙用白色颜料绘制。这种采用不同颜色来区分阴阳的做法,亦见于帛画上方的日月,即用红色颜料绘制了太阳,用白色颜料绘制了一轮弯月。虽然海昏侯当卢的交龙在细节上未见区分,但将其视为一阴一阳的看法,仍是可以成立的。
鸟与鱼的组合源远流长。河南临汝县阎村曾出土一件新石器时代陶缸,该陶缸侧面彩绘了鹳叼鱼以及带柄石斧的内容。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组合,令人匪夷所思。带柄的石斧是权力的象征。严文明曾从图腾的角度阐释过这幅彩绘,认为白鹳、鲢鱼是相对立部落氏族的图腾,彩绘表现了酋长高举着石斧,带领着自己所属的白鹳氏族同鲢鱼氏族进行殊死战斗,最终取得了胜利。该彩绘内容是对酋长战功的一种纪念。
除了战功之外,对秘密知识的掌握亦可构成权力的来源。在上古社会,这一角色常常由“巫”来扮演,巫师在沟通祖先、人神、天地方面,起着不可代替的重要作用,亦是掌握了阴阳之道的人。从阴阳角度来看,鸟属阳,鱼属阴。《淮南子·天文训》称“毛羽者,飞行之类也,故属于阳;介鳞者,蛰伏之类也,故属于阴”。那么,彩绘的鹳鱼图就可能是阴阳的一种表征。掌握了阴阳之道的人,也就掌握了权力,石斧就是象征。从这一意义上讲,彩绘了鹳鱼石斧图的陶缸可能为巫师所有。
同样,海昏侯当卢的鸟鱼也就具有了表阴阳的意味。交龙、鸟鱼又构成了一个更大的整体。这一整体在阴阳合力作用下向上升腾,具有运动不息之势。龙、鸟鱼的组合也见于长沙子弹库清理发现的人物御龙帛画,帛画上一男子侧身站立,手执缰绳,驾驭着一条龙。龙尾之上站立着一只鹤,仰天长鸣,在龙的左下方又出现了一条鱼。一般认为,帛画中的男子为墓主人,整幅帛画的功能在于引魂升天,龙、鸟鱼则起着辅助升天的作用。
同样,海昏侯当卢的交龙、鸟鱼在实现阴阳平衡的同时,亦可起着辅助升天的作用。从当卢的整体图像来看,应为从阳走向阴,考虑到墓葬的情境,这可能象征了人从生到死的转化,且作为归宿的白虎是西方位之神,亦是西王母所在仙境的一种表征。
(作者单位: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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