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强调哲学的国民性,主张结合中哲“归极证会”与西哲“精于思辨”的优点,融摄西方哲学,求得中西会通,以便构建现代中国哲学。而《新唯识论》正是他对这一主张身体力行的成果。熊十力本人对《新唯识论》极为重视:“余之学,要在《新论》。”他认为“西洋近世,罕言本体,其昔之谈本体者,皆以思构而成戏论,良由始终向外推寻,故如盲人摸象耳。《新论》鉴观西洋,无蹈其失,始乎辨析,而终于反己”;而“此土著述,向无系统,以不尚论辩故也。缘此而后之读者求了解乃极难。亦缘此而浅见者流不承认此土之哲学而形而上学得成为一种学。《新论》劈空建立,却以系统谨严之体制而曲显其不可方物之至理……又其针对西洋哲学思想以立言,而完成东方哲学的骨髓与形貌”。
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是对佛教唯识论的再创造,吸取了法相唯识宗在认识论和方法论方面的合理学说,并融合了道家“辟翕成变,相辅相成”的思想,其核心为“实体非是离自心外在境界,及非知识所行境界,伪是反求实证想应故”。他认为,能觉的心和所觉的对象是同一的,没有离开识的境,也没有离开境的识,即不存在脱离主体体验的物质,也不存在脱离物质的精神。意识(心)与对象(相)处于一种相关联系中。在这一联系中,心为能知,相为所知;能知是主动的,所知是被动的。宇宙万物是本体的(熊十力称之为“本心”)流行的迹象。本体流行,即本体“恒转”,有辟与翕两种。“辟”指开辟,展开,是恒转之动势中动的一面;“翕”意为收缩,摄紧,是恒转之动势中静的一面。辟遍运之心,翕凝合成物。心识(境与识)是知识宇宙本体之“用”(功用)的显现。熊十力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本体的‘用’,都是本体的显现。本体的转变使各式各样的事物(称‘现行’)得以产生出来”。他还认为“体既不是离用而别有物,用也不是以本为能而自为所生”。也就是说,体不能分割为二界,由体显用,由用识体,即本即用,体用不二。因此,新唯识论不是唯心主义,而是不二法。在他看来,本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意识而是一种遍布宇宙的功能,通过辟翕作用而形成通常意义上的意识和物质。熊十力的体用不二破除了坚执表象的心物二元论,说明了执境与执识都是不对的。
熊十力的第二个重要观点是认识某对象分三方面:见分(认识行为),相分(认识对象)和自证分(对认识行为的认知)。相分通过见分来认识,而见分是通过自证分来认识的,自证分则通过自己认识自己。见分认识相分为“外缘”,即指向外部的认识关系。自证分认识见分以及自证分认识自己为“内缘”,是一种指向内部的认识关系。认识活动的本质,即其能动的一面,在于见分和自证分。因此要把握认识活动的本质,必须借助于“返缘”即返观自照的方法。“返缘”有两种,第一种是指当人们认识某个对象时,认识行为自己意识到自己。也就是说,当人们在意识到某个对象时,他也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意识行为。这一观点与胡塞尔对意识结构的看法相同。比如说,“我看到了一棵树”。在这一意识体验中,“树”是所看的对象(相分),是通过“看”的行为(见分)所意识到的东西。但是我们不仅意识到“树”,而且还意识到“看”,即我们意识到意识行为(自证分)。然而,通常人们受对象化思维方式的束缚,在认识对象的意识活动中注意的中心是对象,而不是认识行为本身,因而将认识行为指向了客体,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说“我看到了一棵树”时,注意力都放在“树”这一认识对象的原因。在第一种“返缘”中还存在着主客体之分,认识行为和认识对象之分。第二种“返缘”旨在消除主客体之分,消灭一切指向客体的对象化的认识行为,如一切概念和分别。这是一种无对象的认识方式,不指向对象,而是体认。这是主体认识自身的根本途径。
熊十力的第三个重要观点是“习心”依赖于因缘;等无间缘;所缘缘和增上缘。所谓习心,是指对象化的心,亦称“量知”即认知。所谓缘,“作为动词指联系,特别是指意识行为与意识对象之间的联系,作为名词指条件、因素”。因缘指主要条件或主要原因,可简称为“因”。认识产生于“识”。人类的认识是基于识的相分、见分、自证分三个因素或条件。等无间缘指前念的识能引起与其类似的后念的识,并且前念灭、后念生之间没有间隙。等无间缘说明意识处于新旧交替、迁流不居的长河中,具有统一性;前后念的识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性。所缘缘指出意识行为要依托意识对象才能存在。所谓意识对象包含亲所缘缘和疏所缘缘两方面,前者指心上所现的相,是无质碍的东西;后者指通常意义上的物质,是有质碍的东西。前者是意识行为的直接对象,即内所托;后者是意识行为的间接对象,即外所托。意识行为不能单独现起,必须携带意识对象同时现起。这种携带包含“变带”和“挟带”两种。“变带”是指意识行为变生影象并带着它一起现起。例如,想象中的对象(如“凤毛麟角”)和观念的对象(如“道”)。“挟带”是指意识行为不改变意识对象的本相而随之一起现起。例如,感性直观中意识行为带着感觉对象的本相一同现起。所缘缘是意识行为意象的对象,不同于镜子反射现出影象。这是意识的根本特征。增上缘是指除以上三种缘之外,意识现起所需的一切其他条件,有“助缘”与“逆缘”之分。前者指有利的辅助条件,后者指不利的辅助条件。对于意识活动而言,存在许多增上缘,不能一一穷举。
熊十力的哲学思想基于唯识,但自成体系,成为“新论”。唯识宗将“识”分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六身识以及第七识末那识、第八识阿赖耶识。阿赖耶识被看作根本识,前七识依第八识阿赖耶识而转。唯识宗主张“万法唯识”,宇宙间的一切均为“识”所变现。而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则说宇宙间的一切不脱离心而独立存在,强调外镜与内识是不可分的整体,主要是在驳斥执有外镜的妄见,而不是说外镜本身是无。从本体论上说,我与万物都有同一本体,万物并非离此真如别有自体而独存,本体非常非断,体用不二。基于此本体论,宇宙既非唯物亦非唯心,破除了西方哲学的二元论。在认识论上,熊十力阐述了本心与习心,将东方人的玄学体悟归为“性智”,将西方人的逻辑分析、推理判断归为“量智”,二者在当今社会是体用关系,互为依辅,无有高下,共同构建玄学真理与科学真理之二重真理。熊十力新唯识论将本体论、宇宙论、认识论融为一体,综合儒释道以及西方哲学等各种学说,并加以分析、捡择、破立,具有独特的哲学思想体系,为世界哲学提供了东方视角。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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