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法论价值看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
2022年04月12日 09:2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4月12日第2385期 作者:何洋洋

  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通常是语言学专业研究生的学习内容之一,研究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的目的是增加语言学相关知识。然而,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作为一种孤立的、静态的知识,难以唤起研究者的情感认同。因此,我们认为,应该以更宏观、动态的眼光看待对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的方法论价值。语言学专业研究生在研究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时,不应只停留在增加知识、拓宽眼界的单一目标上,而应该着眼于建构自身知识体系这一更宏大的目标。反过来,对培养语言学专业研究生的导师而言,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也不应只是作为提供给学生的研究课题,而应该有意识地将其作为研究生学术训练的方法。这一方法的核心内涵在于:从语言学家个体的学术思想研究出发,进而认识其所在学术研究群体(学派)的思想和不同学派在同一个时代所代表的学术思潮,最终把握不同时代个体和群体组成的语言学发展史的整体脉络。

  谨慎选择研究对象

  将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作为语言学专业研究生构建自身知识体系的途径,首先要选好一个语言学家。语言学家的选择应参考以下几个因素。

  首先,在个体层面,要考虑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的价值,这是根本的因素。当然,在系统研究某一语言学家学术思想前,可能无法对其学术思想价值高低作出判断。因此,最好选取语言学史上公认的大家。通常来讲,这些大家的学术眼光独特、学术思想成熟、学术方法精到,更适合作为研究对象。

  其次,在群体层面,要考虑某一语言学家在其所属学派和学术思潮中的代表性。语言学家的代表性越强,对我们认识其所属学派和学术思潮的助益越大。最理想的情况是,语言学家是某一学派的开创者、某一思潮的首倡者。那么,研究其学术思想,就等于研究了该学派和该学术思潮。

  最后,在整体层面,要考虑语言学家在整个语言学史上的位置。如果语言学家所处的历史时期较早,就容易成为后世引用、讨论的对象。如果系统性地研究过洪堡特,那么在研究萨丕尔、沃尔夫等人的学说时,一定能看出洪堡特的影响。如果某位语言学家所处的历史时期承前启后,比如索绪尔,那么,既能从其语言学思想中看到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影子,也能看到他对整个20世纪现代语言学产生的影响。只有精准定位语言学家所处的历史时期,才能更准确、深入地把握语言学史发展的整体趋势。

  研究学者学术思想的意义

  从个体层面讲,阅读原典可避免人云亦云。研究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会迫使我们阅读原典,而不是通过教科书等二手材料了解语言学家的学术主张。二手材料给出的往往都是结论,而非过程。以波兰裔澳大利亚语言学家安娜·韦日比茨卡(Anna Wierzbicka)为例。国内语言学相关教材或专著对她的介绍,往往会提到她提出的“语义基元表”共包括65个极简且在各个语言中普遍存在的语义基元。但对以下问题则鲜有提及,如:语义基元起初是如何提出的(1972年她经过大量语义分析先假设性地提出了14个),语义基元是如何演化的(从1972年的14个,到1980年的13个,再到1994年的37个,1996年的55个,最后到2016年的65个),以及为什么有些候选词被排除在清单之外,有些候选词先被排除在外,后又重新进入清单之中等。如果我们只是接受了“65个语义基元意义最简单且在各个语言中普遍存在”的结论,而不了解结论得出的过程,这个结论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手材料当然有其价值,例如可以帮助刚入门的研究者梳理语言学发展的宏观脉络,但研究者如果总是沉迷于二手材料,就会无法走远。如上所言,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这一方法会迫使研究者阅读原典。阅读原典的另一个好处在于,不会被译文弄得眼花缭乱。例如,韦日比茨卡语言学思想的核心术语semantic primes,汉语译文有“语义基元”“语义原子”“语义启动”“语义原语”等,如果不阅读原文,很容易在汉语表达中迷失方向。如果了解语言学家原典中使用的术语并熟悉其使用语境,再反过来看二手材料时,无论译文为何,都不会感到困惑。术语理解如此,其他论述亦然。二手材料中对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的介绍往往引用的都是同样一些原典中的片段,如果你对这些片段非常熟悉,无论译文为何,都不会被迷惑。学术研究的乐趣往往就体现在这些丰富的细节中,而这些细节只有原典才能提供给我们。

  阅读原典还能帮助培养批判性思维。对语言学家及其学术思想进行真正有价值的批评,一定建立在对其深入、系统研究的基础上。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这一方法的核心就是深入系统地做好一个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的个案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提出有价值的批判性观点甚至不需要刻意为之,往往是在研读文献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得出的。

  从群体层面讲,这种研究有助于理清语言学家所属语言学流派的研究思路,获得学术研究灵感。在研习某位语言学家原典的过程中,会逐渐摸索出他与该流派内其他语言学家共有的处理语言材料的方法、学术写作和论证的思路。一方面,有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该语言学家及其所属学派的学术思想。另一方面,这些方法和思路能够为我所用,帮助我们发现一些值得研究的语言现象,找到切入这些语言现象的角度,提高语言学研究者对语言现象和材料的敏感度。

  从整体层面讲,这种研究能以点带面,建立知识体系。一位语言学家就是打开语言学史的一把钥匙。任何语言学家都处于语言学史发展的特定阶段,向前可以追溯其学术思想的源头,向后可以梳理其学术思想的流变。当我们对某位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后,就能以此为基点,进一步研究曾影响他的其他语言学家的思想,也可以研究他所影响的后世语言学家的思想,以及他所属学派的学术思想。理想状况下,经过层层挖掘,我们可以建立起整个语言学史的知识架构。这可能是我们宏观、宽泛地阅读材料时很难做到的。这种从语言学家个体切入语言学史的方法,最大的挑战就是能否系统、扎实地做好一个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的研究。做不到这一点,知识体系的大厦就无法搭建起来。

  重视突破研究对象的思想和方法局限

  任何方法都有其局限性。前文提到,将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作为建构语言学专业研究生知识体系的方法,能够帮助其理清语言学家学术研究思路,获得学术研究灵感。但这同样会导致一个问题,就是可能使人陷入某一语言学家的学术思维模式中而无法自拔。语言学家受自身学术兴趣和学术研究方法的影响,往往有一套固定的学术思维模式和写作模式。某一学派语言学家的研究对象高度重合,一方面不排除他们事先商议好集中攻坚一些理论难题;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在共同语言学研究方法的影响下,注意到了同一类语言现象。研究方法决定了研究内容,在某些语言学理论框架内很容易被注意的语言现象,可能很难出现在其他语言学家的研究视野中。因此,如果长期研究一位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很可能只注意到有限的语言现象和材料,对这些材料的加工也只会从固定的几个角度切入。

  然而,语言学研究者面对的不应该是有限的材料和固定的理论框架,而应该是广泛、鲜活的语言事实。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不能为迁就某种理论和方法去牺牲语言事实的分量。即使不能完全脱离某种理论框架去处理语言事实,也不要局限于某个理论框架。应该从多个角度、多个侧面去反思语言事实,只有这样做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研究某一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要避免这种误区,更不能受制于此。

  将语言学家学术思想研究作为建构语言学专业研究生自身知识体系的一种方法,前人似乎鲜有论述。语言学家的学术思想研究往往只作为一个研究课题,而非一种学术训练方法。在使用该方法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便更好地服务于语言学研究者建构自身知识体系的总体目标。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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