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棂格与奇彭代尔家具
2020年06月12日 00:5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6月12日第1946期 作者:周宁

  托马斯·奇彭代尔是18世纪欧洲知名的家具设计师,他开启了以设计师名字为家具风格命名的时代。他于1754年出版的家具设计书《绅士及家具制造者指南》(The Gentleman and Cabinet-Maker’s Director,以下简称《指南》),让18世纪的世界都刮起了“奇彭代尔式家具”的风潮。奇彭代尔身处欧洲中国风时期,他的家具设计吸收了大量中国元素,其中最显著美观的元素就是以窗棂纹样为基础的中式棂格。奇彭代尔设计中使用的棂格素材来源较广,有中国古代建筑窗格内的窗棂,还有建筑廊下蜿蜒的楣子、围栏。二者的类型在英文文献中被称为lattice-work和fret-work,lattice-work的原意是建筑中由线条交错组成的通透格子,更强调一个平面内四方连续的网状结构,fret-work原意指古希腊艺术中的线状回纹,常作为希腊陶瓶图案的边框,或以浅浮雕形式出现在古风建筑晚期柱上楣的中楣装饰部分,更强调线条形成的纹样和纹样二方连续形成的装饰带。但因为fret-work更强调纹样和装饰性质,部分研究者也将平面的单个或四方连续的细木格称为fret-work。奥利弗·因佩在Chinoiserie中说,“我们将棂格(fret-work)视为欧洲直接使用的中国装饰元素之一”。

  梳理中式棂格在英国设计界的传播,1749年,约瑟夫·古皮(1689—1769)在丘园设计的孔子屋上最早应用了中式棂格。1750年,威廉·哈夫潘尼的New Designs of Chinese Temples上印了第一张有中式棂格装饰的版画。1751年,奇彭代尔的好友马修·达利(1741—1778)在A New book of Chinses, Gothic and Modern chairs上登载了第一个使用中式棂格的椅子,这是中式棂格第一次在家具上使用。而奇彭代尔的出现为中式棂格的应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并将它推向了更广泛的市场。

  以《指南》为线索,奇彭代尔设计的中式棂格出现的地方有:椅子的椅背和扶手、橱柜的柜门、木柜的檐口下装饰带、早餐桌和托盘的边沿以及庭院围栏。与其他的雕刻装饰相比,中式棂格虽也是透雕的形式,但因其线性构成的特点,仍然保持了平面艺术的美感。
  
  组合数个棂格纹样的应用
  
  椅背的形状天然分割出了一个完整有边界的装饰面,给设计师提供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奇彭代尔的中国椅椅背的典型结构(图2、3、4)通常由椅背外框、装饰性内轮廓和中心发散点三个部分构成。外框是椅子结构的一部分,比棂条宽数倍,起到支撑作用。外框上的装饰很少,偶尔有装饰也会优先让位给椅子结构和支撑的功能。在外框以内有一圈由椅背中心发散出来的装饰轮廓,它灵活而富有变化地依照外框的走向,划分出一圈属于自己的装饰带,一方面在呆板的外框和灵动的中心之间起到缓和作用,另一方面仿佛变成 “画框”,将椅背的视觉落点进一步收紧。这个结构采用的纹样有八角锦(八角景)、八角套方和四合盘长。椅背最中心往往是一个中心点明确的发散式图案,如万字纹、风车纹、菱形纹、方胜纹,它将来自四面八方的线条都收归自身进行统一,又与周围的装饰带联系起来,将自身吸收的张力发射向四方,控制着整张装饰面的平衡。除了上述典型构图以外,《指南》中还有两张不规则外框的二分、三分装饰面的中国椅子椅背(图1),它们构图的共同点就是每一个装饰区都有自己明确的中心。



  在选择合适的纹样安排到上述结构中后,纹样之间的组合也是奇彭代尔才能的施展之处。以图1为例,椅背的两个中心都是一个万字纹与风车纹的结合。传统的万字纹是以卍字交错的两条主线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再与其他万字主线相连的四方连续图案,或是两条主线汇入外框的二方连续图案。风车纹是数个长方形(负形)围绕一个固定中心旋转排列形成的图案。图1、2、3椅子的中心点装饰都是由相似的“卍字+风车纹”形式构成。为了更好地发挥装饰轮廓的缓冲作用,奇彭代尔还会对装饰轮廓采用的纹样加以改动,图3的八角套方加入合盘长的方格。椅腿等部件的镂空雕饰常常较为自由地运用各种花式组合变化的花结纹样。

  《指南》中给出了三页共9张命名为“Chinese chair”(中国式椅子)的设计稿,在经过对以上纹样的参考、吸收和应用以后,奇彭代尔对这些纹样的应用形式的把握越来越轻车熟路。在图4椅子上应用的中式棂格虽然沿用了此前设计上使用过的基本纹样,但其组合形式却越来越纷繁复杂,大胆创新。再也没有一个纹样是单独以原本的形态出现的,设计师敏锐地寻找不同纹样之间相互契合的可能,所有的纹样都被改造后安排在合适的位置。
  
  棂格纹样的四方连续应用
  
  装有玻璃的书柜门是另一个适合应用中式棂格的地方,在《指南》的设计说明中,奇彭代尔说过:“这些所有书柜都是专为玻璃门设计的。”欧洲在17世纪已经发明出了大块的透明平板玻璃,中式棂格通透性强,装饰纤巧而不烦琐,是门窗玻璃的绝佳固定材料和装饰。与椅背一样,柜门的待装饰面平整开阔,创作空间大,但与椅背装饰的“密”相比,书柜门的中式棂格“疏”了很多,二者的特点都是由自身的功能需求决定的。稀疏的棂格不能满足椅背承托背部的需要,过密的棂格则会影响书柜玻璃的展示效果。于是,在椅子上设计师精心设计的多种纹样组合没有出现在书柜门上,只有以单一纹样的四方连续形式组成的棂格被采用。八角套方、方胜和八角景等中心留白、曾作为椅背装饰性轮廓的纹样在此处发挥了自己的优势。中式棂格在奇彭代尔书柜门上的排列方式,是在每一扇纵向的长方形柜门上完成2个左右纹样元素的纵向排列,再把若干扇柜门横向拼合起来,这种方式相对保留了单扇门板上装饰的完整性(图5—6)。
  
 
  棂格纹样的带状应用
  
  西方自古以来就有以线性几何纹样二方连续做fret装饰带的传统,奇彭代尔吸收了中式棂格的养料后,立即把这种灵感投入到西方传统中,创作出了一批当时流行的装饰带纹样。

  第一,这些纹样直接还原到了仿中国传统建筑的家具上对应建筑坐凳楣子的部分(图7)。模仿中国建筑是奇彭代尔家具的另一大主题,楣子本身就是中式棂格素材的来源,可以说是取之于楣用之于楣。但中式棂格在仿中国建筑家具中的应用并不是对中式建筑倒挂楣子或坐凳楣子的单纯复刻,它一方面实现了橱柜功能区域的划分,另一方面也用自己的身份替以“中国式”为名的家具完成背书。第二是应用到了待装饰的带状功能部件上,作为一名家具设计师,奇彭代尔敏锐地发现可以无限横向延伸的中式棂格能够替代需要依据装饰面积大小来设计的长条部分,例如托盘的边缘(图8)和早餐桌的桌面围栏。第三是仿建筑的家具顺应西方建筑在柱上楣上装饰fret的传统(图9),将二方连续的中式棂格替代古希腊的传统回纹,围绕在箱柜的檐口下方。这类挪用因为有在西方传统中的对应物,是在西方最不被注意也是最容易在装饰习惯中保留下来的。

  除了在家具上使用以外,在书中的160幅插图中,奇彭代尔用了整整11页的内容来提供单纯的中式棂格的二方连续设计图(图10),这是这本书中唯一脱离家具单列出来的设计元素。



  中式窗棂纹样无论是在做组合设计、四方连续或二方连续时都有很强的灵活性,几何形图案也让纹样可以自由放大或缩小来使用。大小自由和连续图案这两个特点加以组合,又让窗棂纹样在疏密控制上拥有很大的发挥空间。窗棂纹样的这些特质让它很容易融入各个需要装饰的空间里(图11—12)。值得注意的是,在装饰有中式棂格的箱柜檐口下方或屉面的设计里,设计说明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中国”或“中国式”等字样。中式棂格也不止被用在以中国家具为名的设计中,在命名为“哥特式”“洛可可式”的设计图中也有出现。我们可以看到,中式棂格已经不再被视为猎奇的异域风格,正如奇彭代尔将它挪用到仿建筑家具的fret上一样,它正在被欧洲逐渐接纳吸收进入自己的装饰系统中。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文明互鉴视域下中华审美文化对近现代西方的影响研究”(17ZDA016)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 复旦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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