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标志着我国新民主主义文艺运动的基本结束和社会主义文艺的开始。此后很长一段时期，文学创作都集中于对“革命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反映，出现了《保卫延安》《红旗谱》《红日》《红岩》等经典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相较于这类结构宏大的“史诗性”小说，还有一部分借鉴民间文化资源、富于传奇性和故事性的小说，如《林海雪原》《烈火金钢》《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革命英雄传奇小说也深受读者欢迎。

　　叙事通俗易懂

　　革命英雄传奇小说直接来源于现实的革命斗争，但又比一般反映革命斗争的小说更富有传奇性。革命英雄传奇小说的产生虽受诸多时代因素影响，作品中展现的英雄主义情结却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国传统文学中的英雄传奇，尤其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侠义小说一脉相承。英雄传奇以通俗化叙事为主要特征，在历史上培育了审美趣味相投、欣赏品味相近的广大读者群。一些当代作家长期受传统文化熏陶，自觉借鉴并参照这些文学、文化资源进行创作。如《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就曾表示，虽然国外文学名著能使自己陶醉并受到教育，但“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而对于传统章回小说的一些情节故事，他就可以讲评背诵，并在自己的创作中进行吸收和借鉴。

　　《林海雪原》以小分队剿匪为线索，串联着几个故事，“大故事套小故事”，如“杨子荣舌战小炉匠”“刘勋苍猛擒刁占一”等。这几个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与全书紧密相联。在每一片断中，作者可以集中笔墨刻画一两个人物，同时也可兼顾其他人物。这种写法与传统章回小说极为相似。

　　《烈火金钢》的作者刘流回忆自己少年时代的阅读经验时说：“我所看的都是当时人们所称的‘闲’书，就是在农村流传很广的戏本、唱本、鼓词、章回小说、评书之类……如《三国》《水浒》等……（后来）开始看翻译小说……可是它总不能像我们民间传统的那些东西那样有力地吸引我……我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念头：要学写通俗易懂、能读能说的东西。”

　　《烈火金钢》中的很多故事都借鉴民间传说，情节曲折复杂，人物形象传奇生动。与此同时，作者还采用生动活泼的民间口语叙述革命新思想、新故事，使作品整体上充满浪漫英雄主义情怀。全书回目都以对句交代内容，字数大致整齐。每回开头多以“话说”“上一回说到”“闲言少叙，书归正传”等说书人套话衔接上文，引出下文；或以“常言道”“常言说”等方式引入民间俗语作为故事开头，类似说书人“入话”的方式。每回以诗收尾，既可概括全篇，点明题意，也可引发读者思考，并抒发作者感情。全书根据情节发展分为几个故事单元，每一单元用几回来描写，脉络清晰，层层推进。在人物描写上，小说吸取传统章回小说的艺术手法，如采用评书的“开脸”方式，在人物出场或是处于特定场景时，对其进行外貌描写。在叙事上，小说也采用全知全能的说书人口吻，加强与读者的交流，摆脱了说教的生硬感和突兀感，使叙事生动自然。

　　情节传奇生动

　　革命历史小说追求宏大叙事，多反映历史真实事件和重要人物，在书写上有一定规定性。革命英雄传奇小说虽同样以真实历史为叙述背景，但在叙事形态、情节设置、人物塑造等方面却可以有一定艺术虚构的空间。

　　革命英雄传奇小说除了借鉴传统文学的叙事模式外，也吸收了古代英雄叙事的传奇特征，故事情节围绕英雄展开，凸显英雄的传奇性，使读者在感受英雄人物大无畏精神的同时获得阅读快感。《林海雪原》中，杨子荣一出场就担负着艰巨的任务：仅凭一只破胶皮鞋作为线索，在密不见天日的大森林里寻找匪徒的踪迹。他通过树干上的白茬敏锐地觉察到土匪的蛛丝马迹，扮成山货商潜入农家打探消息。后来，杨子荣还化装成土匪胡彪打入敌人内部。面对座山雕的盘问，他面不改色，从容应对，通过“舌战小炉匠”完全取得了座山雕的信任，为小分队剿匪创造了有利条件。

　　《野火春风斗古城》中，杨晓冬受命打入敌占区，单枪匹马见吴赞东，对伪军进行瓦解和策反。他还趁伪军进入眺山，城防空虚之际，带领武工队奇袭伪军司令部，活捉伪军团长关敬陶，给敌人造成极大震动。这些传奇性的情节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英雄传奇小说借鉴章回体、评书体、英雄儿女模式、五虎将模式等传统小说叙事形式，将“江湖”“民间”纳入现代革命话语体系，使革命思想更加深入人心。《烈火金钢》采用章回小说体式：每一回都有大致整齐且合辙押韵的回目名，并以评书“套话”承上启下，有“入话”，有“收尾”。这使小说各个故事单元具有相对独立性，同时又有内在逻辑联系。这种叙事形式本身就带有“传奇性”因素，加上惊险刺激的斗争场面，读来悬念迭出，扣人心弦。例如，负伤的史更新勇斗敌人，“白手夺枪”，使敌人以为桥头镇隐蔽着八路军大队人马，于是派重兵对桥头镇“铁壁合围”。史更新仅凭一己之力使敌人人仰马翻，单枪独身冲出重围。这些情节虽有夸张成分，但也揭示出人民战士的智勇，既传奇又不失其真。

　　形象塑造富有深意

　　除了惊险的战斗经历，革命英雄传奇小说还继承了中国传统英雄传奇的“侠义”精神。以现代革命历史为叙述背景的革命英雄传奇小说，通常将“侠义”精神融入革命斗争中进行叙述。

　　《林海雪原》一开场就写到少剑波的姐姐被土匪杀害，从而使少剑波的“剿匪”与“复仇”结合在一起。杨子荣也是抱着复仇的想法参加革命，可是后来，杨子荣脑中的仇人概念“已经不是一个杨大头，而是所有压迫、剥削穷苦人的人”，是那些制造穷困苦难的罪魁祸首们。《烈火金钢》中，史更新、丁尚武、林丽等人也均有传统的“侠义”精神。史更新在救命恩人赵连荣被敌人杀害之后，更加坚定了革命到底的决心。因为父母亲人被地主何大拿迫害致死，丁尚武跑出去当了兵，当他得知卫生员林丽是仇人之女后，一度想杀她报仇。后来在齐英等人的教育下，丁尚武将个人恩怨转化为对敌伪特务的痛恨，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林丽从旧家庭出走，加入革命队伍，成为一名坚强勇敢的女战士。当她为了保护战友和乡亲，冲出地洞与父兄敌对相见时，更是展现出大无畏的革命气概和英勇无比的英雄主义精神。

　　需要注意的是，革命英雄传奇小说虽借鉴古典侠义小说的叙事技法，但与古典小说中江湖豪士的行侠仗义存在根本不同。革命英雄传奇故事在满足大众欣赏趣味的同时，又富有教育意义，集中体现了作者和革命者的理想与愿望。小说作者大多从“群英大会”“英模大会”等表彰大会中获得写作材料，这就赋予英雄形象以“群众性”特质。《烈火金钢》中的史更新出身社会底层，既是磨工也是矿工，还是码头工人。丁尚武家境贫苦，双亲给地主当长工，被地主剥削致死，丁尚武要过饭、参加过二十九军，后来加入八路军。《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从小受苦，父亲被恶霸折磨而死，母亲积怨成疾，撒手人寰，妹妹被捉去当丫头卖掉。为躲避残害，杨子荣在外漂流7年，抗战开始后，加入八路军。这些小说对英雄出身的强调，主要目的是“为动员大众提供了一种更为强大的召唤作用……使每一个‘平凡的儿女’都看到了自己成为‘英雄’的可能性”。

　　综上所述，革命英雄传奇小说在讲述革命历史的同时，着力塑造传奇英雄形象，情节曲折紧张、跌宕起伏。这类小说创造性地借鉴中国传统评书的叙事手法，语言通俗易懂，极富大众性。很多小说甫一出版，立刻引起轰动，受到影视、评书、戏曲等各类艺术形式青睐，此后还源源不断出现衍生作品。但是，在当代文学史中，这类作品却较少被提及，“民族性”“通俗性”等特点更是常被忽略。因此，对以《林海雪原》《烈火金钢》为代表的革命英雄传奇小说进行考察，探析其“通俗性”“传奇性”等艺术特点，重温那些智勇双全的传奇英雄形象，感受作品中洋溢的革命英雄主义和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单位：天津市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