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地区从古至今就有大量的人类活动，居民的国家属性、宗教信仰和文化背景一直在变化之中，地中海所包含的政治、文化和宗教内涵也不断变动。地中海不仅没有阻碍其周边居民之间的文化和贸易往来，而且为不同区域之间多维度的交流提供了便捷通道和广阔空间。

　　将地中海区域视为一个整体

　　黑格尔和马克思均把地中海视为一个整体。黑格尔称地中海为“世界历史的轴心”，认为只有充分认识到其核心位置及其整合作用，才能全面了解其历史进程。马克思则认为，古埃及、两河流域的生产关系由原始生产方式演变而成；在古希腊罗马，出现了以使用奴隶为标志的生产关系，它后来与日耳曼生产关系相结合，形成了封建生产关系。在阐述权威、管理制度和资本主义时，马克斯·韦伯也把地中海区域视为一个整体，分析了古埃及、近东、希腊、罗马的土地拥有制和农业组织形式。

　　相比之下，长期以来，从事地中海区域历史研究的学者很少把该区域视作一个整体。20世纪末以来，西方学界试图克服以往以民族国家为核心、以政治史为主线的历史书写弊端，消除欧洲中心主义的影响，以相对客观的立场多视角、全方位地书写历史，地中海被视为践行上述思路的最佳场所。把地中海和周边地区具有不同政治身份、宗教信仰的居民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首先，需要对目前的学科建制进行必要的调整和整合；其次，不同学科的学者要有意识地把自己的研究领域视为地中海整体史的组成部分。

　　布罗代尔强调了地中海地区历史的连续性，即以长时段的考察方式进行研究；他把远距离贸易看作是连接这个巨大水域的线索。他同时指出，地中海地区形成具有同一性的文明，其关键不是水而是人，因为历史不是由地理特征构成的，而是取决于依靠和开发自然环境的人。地中海区域的居民一方面受制于这个海，另一方面又对他们所处的环境做出有力的反作用。著名古典学家芬利把整个古典世界作为其研究对象，突出了城市在文明产生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显然，远距离贸易、城市这类重要的主题，可以成为建构地中海整体史的轴线。

　　各地物品和思想相互传播

　　在史前时期，古埃及人就已经从今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进口葡萄酒。他们赋予天青石以强烈的宗教意义，这种石头只产于阿富汗南部，他们通过两河流域的中间商获取天青石。不仅如此，古埃及人沿撒哈拉沙漠边缘深入非洲，换取黄金、乌木等贵重物品；穿越尼罗河与红海之间的沙漠，远赴阿拉伯半岛南岸和非洲之角，以取得香料等异域产品。

　　尼罗河谷盛产小麦和大麦，这是埃及与地中海其他地区进行交换的重要商品。不仅雅典商人从事进口埃及谷物的生意，罗德岛、米利都和腓尼基的商人也参与这项有利可图的活动。商品贸易是一种相互的行为，物品的流动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埃及从很早的时候，就从克里特和希腊本土进口橄榄油。这些橄榄油不仅被当作食用油和燃料，而且是献给神的祭品以及王公贵族使用的各种膏油的重要原材料。

　　在进行海上远距离贸易的过程中，腓尼基人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他们不仅善于造船和航海，而且随着贸易规模的扩大，在必要的地方殖民，位于今突尼斯北部的迦太基就是典型例子。这些殖民地不仅具有港口的职能，而且承担生产、冶炼等任务，逐渐成为发挥多种功能的城市。

　　贸易不单单是互通有无的商业活动。表面上看，商人运送的是物品；从更深层面来说，无形的思想和理念也在地中海地区相互传播，对相关区域的社会各方面都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腓尼基人把基于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并逐步完善而形成的腓尼基字母传给希腊人。

　　除了承担货物集散地的任务以外，城市尤其是港口城市，成为来自各地的商人和其他群体聚集的地方。埃及亚历山大里亚自建城之时起，就接收了来自地中海沿岸具有不同社会背景、怀抱不同动机的人群。在这里，希腊神和埃及神相互交融，成为不同族群均能接受的神灵，并且为伊西斯崇拜传播到地中海沿岸乃至英国奠定了基础。也是在这里，语文学家们整理和编纂了古典作家的作品，促成经典的诞生和传播。同样是在这里，七十二位先贤首次把希伯来文《圣经》翻译成希腊文。

　　以贸易和城市为轴线

　　在强调远距离贸易和城市的重要作用时，我们也不能忽视强大的政治体在历史长河中扮演的角色。亚述统治者创建了历史上第一支常规军，并且借此对外进行扩张和掠夺，亚述国王把白银作为地中海东岸的腓尼基人缴纳贡品的一部分。这一方面迫使许多腓尼基人移民到地中海沿岸其他地方，另一方面促进了腓尼基人旨在获取白银的商业活动。波斯国王占领埃及后，为促进贸易和方便航行，开凿了连接地中海和红海的运河，在很大程度上为今天的苏伊士运河打下了基础。波斯统治者在帝国境内建造驿道和驿站，为贸易繁荣创造了客观条件。王室之间的外交婚姻，也增进了地中海沿岸不同地区在文化和宗教理念等方面的交流。

　　公元前6世纪前后，地中海尤其是爱琴海区域的远距离贸易日益繁荣，其直接结果便是铸币。钱币的使用，反过来又便利了贸易的繁荣和城市的发展。按照艾森斯塔特的理解，正是贸易催生的城市，为有知识的精英阶层的形成创造了条件，为个性的解放和理性的飞跃奠定了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在轴心时期的发展与贸易和城市密切相关。这恰恰证明，属于轴心文明的古希腊和古代以色列均位于地中海区域，这绝非偶然。把远距离贸易和城市作为研究地中海历史的轴线，有助于我们把握地中海整体史的基本脉络。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历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