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纽约出版了耶鲁大学第一位中国留学生容闳的自传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从字面上看,意思是“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六年后的191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本书的第一个中译本,由恽铁樵和徐凤石合译,译名为《西学东渐记——容纯甫先生自叙》。“西学东渐”成为一个学术概念,大概就是从此时起,被中西文化交通史研究逐步熟练使用的。
在东西文化广泛交流碰撞的各个历史时期,中国文明也通过以丝绸之路为代表的交流通道不断输送到域外,并对世界文明的发展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来自不同国家的两位旅行家马可·波罗和郑和,在他们的传奇经历中是否把中国的文学和艺术带到海外,因文献不足征,现在无法下结论。但我们可确切知道,在利玛窦去世后不到百年,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先后向清朝派来两批传教士,尤其是第二批,他们比较主动意识到,可通过中国的“纯文学”作品观察和了解中国文明。其中,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年的马若瑟节译的元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唱词未译),被法国汉学家兼传教士杜赫德收入四卷本《中华帝国全志》(1735年在巴黎出版法文本),成为中国戏曲被译介到海外的第一部剧作。根据蔺梦宇的《中西文化交汇视野下的中国戏剧作品〈赵氏孤儿〉研究》,马若瑟之所以在浩如烟海的中国戏曲作品中选择《赵氏孤儿》,原因大约有二:第一,很可能因其职业——传教士,他特别关心当时物产丰富的中国仍有许多被家庭遗弃的儿童;第二,尽管当时欧洲有识之士已认识到中国并无西方意义的悲剧和喜剧,但《赵氏孤儿》带有正义色彩的复仇情节,可阐释为西方受众所接受的悲剧内涵,《赵氏孤儿》的早期译本,就被标明是“中国的悲剧”,如此便于拉近与受众的接受距离。
此后,伏尔泰根据马若瑟节译本,改编为五幕悲剧《中国孤儿》,将剧情设定到蒙古皇宫与赵宋王朝的矛盾,回归到“赵氏孤儿”的隐含原意,且比较严格遵循西方戏剧“三一律”原则,演出在巴黎取得成功。而儒莲全译的《赵氏孤儿》(名为《中国孤儿》),则认真且内行到指出马若瑟节译本译出“人参”的“人”字具有双关意。无论是把《赵氏孤儿》做“法国化”处理,还是力求体现中国戏剧文化特色,中国戏曲都从此不可逆转地进入西方的思考与研究视野。
在“西学东渐”过程中,中国较早开眼看世界的有识之士,要么认为学习西方是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要么认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此认识背景下,确定“东学西传”的主体,似乎略显尴尬。但毋庸置疑,日本作为东西科技、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中介国,在这个问题上同样具有举足轻重地位。
1891年,京剧武生演员张桂轩应旅日华侨邀请,与武旦刘俊亭(艺名腾云凤)等,组成一个民间剧团,他们自天津赴日本,在日本各地旅行演出长达3年之久,归国途中又在朝鲜、海参崴(今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演出一个时期。这是京剧最早出国演出的团体。
1914年秋,在刘艺舟的创意策划下,上海的开明新剧社赴日本大阪、东京,与之配合演出“中华木铎新剧”。因为开明社的表演训练特点就是学习戏曲,所以演出的新剧《豹子头》《复活》《西太后》《绿林仁侠》等,有的就适时加入京剧音乐锣鼓的伴奏,别开生面。其中,身材高大、高鼻深目又精通京剧的苏寄生,不但很好扮演了《复活》中的男一号捏赫辽杜夫(今译聂赫留朵夫),还串演了一段纯正的京剧《空城计》。也许,因为对东西戏剧艺术都有了充分的感性认识,回国后,他放弃了新剧事业,以苏少卿的名字转而投向京剧研究,终成一代戏曲评论大家。
根据日本早稻田大学平林宣和教授的研究,1916年底,日本文学家、美术家木下杢太郎在北京观看了梅兰芳的表演,并于1917年4月23日在《大阪朝日新闻》上发表观看梅兰芳演出的文章。因此,木下杢太郎也就成为最早向日本介绍梅兰芳的人。木下杢太郎曾在介绍梅兰芳的文章中指出,梅兰芳的表情和日本天平时代的佛像具有共通性,能使人从中看到“东洋之美”。例如梅兰芳表演的《女起解》,哭时他的眼睛同时含有一种微笑,这种特点和天平时代佛像的面貌包含着冥想和微笑这两种表情是一样的,两者之间可能有东方艺术一脉相承的关系。1919年5月,梅兰芳率团首次访日公演,作为一位毕生深怀文化担当的艺术大师,当时年仅25岁的他,就意识到“第一次访日的目的,主要并不是从经济观点着眼的,这仅仅是我企图传播中国古典艺术的第一炮”。与此同时,许多关注东洋艺术全貌的日本知识分子,也从各个方面对梅兰芳的访日演出给予支持。1928年,昆剧名伶韩世昌应日本戏曲史家青木正儿等人的联合邀请,率荣庆社部分演员赴日展演,被相关报刊关注称颂为“昆曲大王”。以上这些以日本为中介地的文化交流,都为后来戏曲艺术走向欧美全面传播打下坚实基础。
1956年春天,不少观摩了第一届中国话剧会演的欧洲戏剧家指出,1954—1955年中国古典戏曲到欧洲的演出“给了西方戏剧界一个很大的震动”,引起他们学习中国表现方式的热潮,而在中国话剧会演的演出中,他们却“很少看到跟古典戏曲学习的痕迹”。从此,中国话剧表现手段的民族化,也在这个“震动”下开始了全面探索。西传之东学,反过来促使东渐来的西学,贯通中西,取精用宏,水乳交融,也是一番佳话。
时值今日,促进民族沟通,促发文明对话,消弭因不解引起的误会乃至恩怨,想要了解各自对自然、对世界、对历史、对未来的看法,了解各自的喜怒哀乐、历史传承、风俗习惯、民族特性,文化仍是十分有效的交流方式,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有“赏音”为之标举,有“居停”助之开讲。中国戏曲文化的对外传播,不能忘记马若瑟、儒莲、木下杢太郎、青木正儿等人的名字。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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