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开皇元年（581）至大业四年（608），隋文帝和隋炀帝先后七次征调百万劳力，构筑东迄紫河、中经朔方、西至榆谷的长城防线，史称“隋长城”。榆谷作为大业四年所筑长城的西端起点，具有重要的地理坐标意义。关于榆谷的位置，杜佑提出唐代兰州五泉县之说，胡三省认为在隋代榆林郡西，顾祖禹则主张位于明代西宁卫。榆谷在兰州五泉县的说法有误，混淆了唐代榆中县与榆谷的关系。当今学者赵杰以汉代“大小榆谷”和青海省东部明长城遗迹为据，提出榆谷在今青海省贵德县的观点（赵杰：《隋大业四年榆谷长城考》，万明、杜常顺主编：《中外关系史视野下的丝绸之路与西北民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8—117页）。李鸿宾认为隋炀帝为防御西突厥而修筑了位于河套一线的长城，将“榆谷”位置划定在河套北部（李鸿宾：《隋朝的北部防务与长城问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4期）。艾冲依据《通典》“灵州怀远县”条所记“隋大业长城在此县界河外”这一线索，认为榆谷在今内蒙古自治区磴口县西北境狼山西段某山谷（艾冲：《隋代万里长城述论》，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年版，第85页）。

　　从开皇至大业年间隋与突厥关系来看，隋炀帝大业三年、大业四年两次北巡期间在河套北部修筑长城，其主要目的在于防范西突厥和铁勒对南迁的东突厥启民可汗的侵扰。大业四年长城应位于河套北部，而非地处吐谷浑腹地的黄河上游。因此，榆谷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磴口县西北境狼山西段某山谷这一推断，符合历史事实。从大业初年构筑长城的政治背景入手，综合唐代灵州怀远县北部边界、得名原因、地名的汉语—蒙古语转化、地理特征等多方面因素，笔者认为榆谷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磴口县西北部的海拉孙呼热。

　　隋炀帝即位后，长期受到扶持和保护的东突厥启民可汗主动示好。因此，防范西突厥和铁勒对启民可汗的侵扰，成为隋朝稳定北部边疆的重中之重。隋炀帝征调民力在河套北部构筑长城，不但巩固了边防，而且维护了河套稳定。长期威胁北部边疆的铁勒于大业三年“遣使贡方物，自是不绝云”，可能就与西突厥处罗可汗势力衰落、隋炀帝修筑长城有关。

　　大业三年四月，隋炀帝北巡榆林郡。次月，在郡城（治今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十二连城乡西湾村古城）为启民可汗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在诛杀贺若弼、宇文弼、高颎等反对修筑长城的大臣后，隋炀帝“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二旬而罢，死者十五六”。这段长城西起今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前旗乌梁素海东北，向东绵亘一千余里，抵达今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集宁区东南、东洋河上游河段，横跨榆林郡、定襄郡与马邑郡北境，是对二十年前重修的故秦汉长城的补筑。大业四年三月，隋炀帝北巡五原郡（治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南）。次月，下诏在万寿戍为启民可汗筑城造屋。大业三年隋炀帝北巡榆林郡时，曾在榆林宫接见启民可汗。大业四年为示优宠而在榆林宫附近的万寿戍为启民可汗筑城，当在情理之中。同年七月，隋炀帝为创造有利于启民可汗稳定发展的边疆形势，在大业三年所筑长城基础上向西延伸，“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隋书》中的“榆谷”在《北史·隋本纪下》中记作“榆林谷”，考虑到魏徵、李延寿应该不会记错修筑长城这样的大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榆谷”实为“榆林谷”之省称。《通典》记载“隋大业长城在此县界河外”，说明大业年间所筑长城在唐代灵州怀远县北境、黄河西北方。结合怀远县地望来看，榆谷位于内蒙古自治区磴口县西北境狼山西段某山谷的看法较为合理。依据《中国历史地图集》所绘唐代关内道北部边界，唐代灵、丰二州应以今乌兰布和、库布齐两大沙漠北缘与黄河交汇处为界，怀远县北界的地域范围包括今磴口县西北部狼山西段。狼山西麓一道遍布榆树的山谷因植被特征而被命名为“榆林谷”，简称“榆谷”。榆树广泛分布于中国西北海拔1000—2500米以下的山坡谷地，海拔1030—2365米的狼山南坡适合榆树大面积生长。内蒙古磴口县处于中原农耕与草原游牧两种文化交融地带，蒙古族兴起后为当地地名留下民族文化烙印，可能有相当数量的汉语地名转化为蒙古语地名。“榆树”的蒙古语发音为“khailaas”，汉语音译“海拉苏”或“海勒斯”。在磴口县境内，与“khailaas”发音接近的地名只有海拉孙呼热（Hellas khashaan）。“khashaan”意为“院落”，“海拉孙呼热”可译为“榆树院”。因为“山谷”与“院落”皆为三面封闭的地理空间，所以可在“榆谷”“榆林谷”与“榆树院”之间建立联系。海拉孙呼热在今磴口县城西北方，处在狼山西段一条具有一定高度的余脉上，适于构建长城、堡垒等军事设施。因此，内蒙古自治区磴口县西北部的海拉孙呼热可能为隋代长城西端起点榆谷所在地。

　　至于赵杰提出的“榆谷”为今青海省贵德县的汉代“大小榆谷”之说，貌似合理，实则值得商榷。隋炀帝北巡五原郡时所筑长城应在狼山山脉，不可能位于吐谷浑。结合《隋书·宇文述传》和《隋书·炀帝本纪》记载来看，大业三年宇文述出征吐谷浑，次年七月隋炀帝下旨修筑榆谷长城，隋军于六天后取得曼头城、赤水城大捷。这是大业三年以来隋军持续进攻的结果，与修筑榆谷长城没有必然联系。虽然隋军重创吐谷浑后导致“其故地皆空”，但是组织二十余万丁男在地处吐谷浑腹地的“大小榆谷”修筑长城却绝非易事，不但面临反击风险，而且后勤压力巨大。大业四年九月隋炀帝“诏免长城役者一年租赋”，说明大业年间两次修筑长城的劳力皆来自长城沿线地区。在大业五年灭吐谷浑的背景下，隋炀帝已无必要在“大小榆谷”构筑长城“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长城的历史地理学研究”（19ZDA18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宁夏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