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会基于期盼未来、理解现在的目的去回忆过去。在人们积极参与记忆共享与重塑的过程中,记忆信息包含的社会属性影响着集体记忆传递的动机与范围。而信息化、数字化的时代特征,促使个体记忆与公共记忆不断融合与对抗,也促使更多的人通过网络参与到记忆信息的输入与提取过程之中,进而建立起一种新的集体记忆共享模式。通过大数据、网络媒介、数字化、云存储、仿生脑等新的记忆存储与分享方式,人们也被允许更广泛地参与到对集体记忆的共享、重塑与传递过程当中。信息数字化进程拓展了集体记忆的外延,使群体间的记忆边界被再度打破。集体记忆的关注点也从恢复和保持,转向更注重阐释和建构。
从建立信息共识感到传递集体记忆
与较为私人化的个体记忆不同,人际、群际语境下的集体记忆涉及更多的是一种人们关于记忆的共享现实(shared reality)。希金斯(E. Tory Higgins)提出“说即相信”(saying is believing)效应,发现信息传播者通常会根据受众的特点传递信息,并在之后产生与受众一致的记忆偏差。他进而指出,共享现实是人们对某件事(知识、感觉、信念或记忆)的内心状态被他人(个体或群体)分享的体验。在人际乃至群际语境下,成员之间也建立起了某种关于记忆的共享知识体系,群体成员能够感知到某些关于集体的记忆信息是该群体成员之间才彼此知晓的(例如对于亲历重大自然灾害、特殊历史事件等的记忆),而外群体成员较难产生相似的共识感。
这一内在体验与外在行为不同,体现着人们在群体层面对信息具有的共同理解。集体记忆研究可依托该共识理论来解读人们共享、传递、重塑集体记忆的动机。研究人员已经提出,人们之所以具有共享现实的动机,是因为人们想与群体中的他人产生联结感。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更有可能与他们想要产生联系的个体分享关于集体记忆的信息,比如内群体成员。这体现了集体记忆相关信息所包含的社会属性。通过共享和传递记忆信息与群体成员形成共享的现实来联结彼此,群体最终达成了关于集体记忆的共识。这类似一种群体成员间心照不宣的共同体记忆。例如,一些小群体内部会存在只有成员彼此之间才能“领会”的集体记忆,这能够有效区分不同的子群体。
然而,人们不会简单地、不加批判地接收或传递所有集体记忆相关信息。相反,人们会以积极的信息“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双重身份来评估和筛选各类信息,并最终接受一些信息、拒绝某些信息。事实上,无论人们是否置身信息时代,信息都携带着两方面的意义:一类信息是物理现实的心理表征,例如“昨天天气很热”;而另一类信息则包含了更多的社会含义,例如“那个人是一位教授”。因为人们有与他人共享同样的知识、信息和记忆等的内在动机,期望与他人产生联结感则体现着信息的这种社会属性。与此同时,信息包含的社会属性在集体记忆传递过程中打通了传递动机这一心理环节。根据共享现实理论,信息的准确性在于能够传递信息的意义,而与他人的联结感则出于人们的内在需求。据此合理推断,人们会出于追求信息准确性的认知动机而不断确认集体记忆内容,同时也会出于追求与他人产生联结感的社会动机与他人沟通并分享集体记忆内容。由此,就形成了一种从建立信息共识感到传递集体记忆的心理动机路径。
信息数字化拓展集体记忆外延
人类在某种程度上已进化为保持和维护共享信息的社会群体。哲学家克拉克(Andy Clark)和查尔默斯(David Chalmers)提出的延展心灵理论(extended mind thesis),陈述了心智可以延伸到有机体环境中的心智观,指出心智的这种延展性意味着人们可以借助外部存储设备作为自身记忆能力的补充,进而拓展记忆的外延。信息时代的云储存、网络共享机制已成为人类记忆的辅助和延伸,人们会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记忆的痕迹保留活动之中。记忆界限的延伸与信息数字化过程相伴而生,过去的历史与文化记忆、社会记忆以及关于集体记忆的信息都可以被数字化、信息化。区别于心理学对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的界定,信息时代的集体记忆可以借助外部设备长期保存。因此,人们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将维护和保持集体记忆的部分任务让与了外部存储设备,而自身则更多投入对集体记忆的阐释与建构方面。
大脑本身储存的集体记忆信息,在容量与保持时间上都较为有限。外部存储设备为人类大脑提供了一种分类检索机制,人们不必事无巨细地了解有关集体记忆的全貌,而只需记得获取集体记忆信息的路径。人们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数字化记忆工程”,数字档案馆(digital archive)、数字记忆银行(digital memory bank)、网上灾难性事件纪念活动等应运而生。人们得以在线上参与纪念或庆典活动,也可以不受时间地点限制查阅、书写、表达关于集体记忆的内容。然而,集体记忆的定义与意义本身并非在于恢复记忆的全貌,人们脑海中的集体记忆本就是一种高度概括化、抽象化的共识性记忆信息。所以,随着信息数量的增加,我们要考虑的不仅是如何满足人们借助外部设备对集体记忆信息进行更有效组织和检索的需求,还需考虑如何组织、存储、展示信息,使离散的信息片段可以在群体中被塑造出一种连贯的共识感,形成人们脑海中共享的“世界观”。
信息品质帮助建构共同的“过去”
集体记忆体现着人们对过去事物的共同表征,这种共同体记忆包含着群体关于记忆的集体知识存储。人们对于什么样的信息更容易被保留和传递十分关注。比如,鲍迈斯特(Roy F. Baumeister)提出,要想评估一个集体存储的信息何以比其他集体更为优质,可以从信息的连贯性、准确性、共识性三个维度进行度量。信息的品质优良,既利于信息本身的保存,也利于信息在群体成员间的传递,因此有助于打通集体记忆传递的社会心理路径。首先,若信息具有连贯性,群体成员就能获得更为完整的集体记忆信息,且连贯的信息使得群体成员彼此之间流通的信息具有内部一致性,自相矛盾的信息越少,信息越易于被保留和传递。其次,若信息较为准确,与客观事实能够更好匹配,群体成员就能较快接受与客观现实具有一致性的信息,社会性建构过程能够与集体记忆传递过程相互印证,有利于形成一种更优质的信息互动。最后,若信息具有良好的共识性,群体成员能够对彼此共享的集体记忆达成相似的理解,也即代表着群体成员对信息的共享程度较高,那么群体成员也更容易主动地分享和交流彼此关于集体记忆的信息。
这提示我们,要形成一个高质量的共享集体记忆与传递社会心理的路径,集体本身可根据记忆信息的连贯性、准确性、共识性来帮助建构人们对“过去”的理解与识记。首先,可以通过填补集体记忆空缺来解决信息之间的矛盾和不确定性,以形成人们心中连贯的集体记忆。其次,可以通过不断匹配集体记忆与客观事实的相似性来修正错误的信息,以形成更为优质信息的互动(比如,媒体可以通过不断修正信息,使人们对一些负面谣言的记忆得以修正)。最后,可以通过最大限度地增加群体成员对集体记忆信息的共同理解,来解决内部成员之间对集体记忆的分歧甚至对某些集体记忆的缺失(比如,加深人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记忆的理解),以形成一个更为自主的沟通与分享路径。
总之,人们作为信息“生产”与“接受”的主体,对集体记忆的保存与恢复展现出了适应性功能。而在人们热衷于将集体记忆数字化的时代背景下,记忆痕迹保留方式发生了巨变,信息携带的意义不仅包括对事物物理概念的心理表征,更是包含对事物社会含义的理解。因此,人们对集体记忆的需求已深入阐释以及建构关于自身所在群体(这个群体小可至只有三人组成的群体,大可至整个人类群体)的共同理解和认同层面。集体记忆共享、传递和重塑的社会心理过程与信息属性息息相关。信息效价如何与集体记忆效价产生关联也需要延伸到群体层面去理解,进而探索人们出于何种动机与他人共享记忆来实现彼此的联结,并形成连续、一致、完整的集体记忆。
(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华民族文化与国家认同研究”(17JZD043)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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