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大厦(Raymond Buildings)是伦敦一座古老的高级公寓。据说狄更斯曾在这里当过听差。但我感兴趣的是这里的5号住过爱德华·马什(Edward Marsh,1872—1953),他一度是英国现代诗歌的领军人物。正是因为他主编了五卷本《乔治诗集》,英国文坛上才有了所谓的乔治诗派,这是英国最早的现代派诗歌群。其实这些诗人各有追求,并没有统一的诗风和纲领,仅仅因为聚集在他麾下,才有了这么一派。马什自身是官场人物、社交界名流,在伦敦的政界和文艺界长袖善舞,呼风唤雨,十分了得。马什是高品位的诗歌和绘画鉴赏家,私人赞助了无数的诗人和画家。他早期对劳伦斯非常欣赏,也因此劳伦斯成了“乔治诗人”。在劳伦斯潦倒的时候马什经常援助他,特别是劳伦斯要写《哈代论》时,他热情地提供了全套的哈代作品供劳伦斯阅读,从而使劳伦斯完成了这部划时代的文论,奠定了自己独特的批评家基础。为了感谢马什,劳伦斯曾想过要在书的首页题上“献给马什”的献词,但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此书没能及时出版,一直拖到劳伦斯身后才出版,所以劳伦斯的一片诚心也就付之东流了,颇为可惜。那个年代成套的哈代作品很贵,劳伦斯是买不起的。不过劳伦斯作为这个“诗派”里能写评论的作家,还是很为马什出力,专门写了一篇论乔治诗歌的评论,那篇评论也是诗意盎然,文采斐然,颇为这个诗派的第一部诗集提气。“我们再次苏醒了,我们的肺腑充满了新鲜气息,我们满眼都是晨景。第一声歌唱接近于啼哭,记忆的恐惧和痛苦令纯粹的乐声变得尖厉。于是这本书出炉了。”可见,《乔治诗集》的诗人们在维多利亚女王时期受到的压抑开始在乔治国王时代得到空前的释放,他们在憧憬并欢呼一个崭新的时代。英国现代派诗歌的先河就这样自发地开启了。而这样一场连续十年的诗歌创新竟然是由马什这样一位并非专业的诗人甚至连诗歌票友都不是的人领导的,他完全就是诗歌的赞助人,没有什么旗帜和纲领,却开了一代诗歌新风。
这样的文学艺术赞助人和以赞助人为中心的文艺圈子在伦敦有那么几个,所以有时我们听说文学艺术里这个派那个派,其实往往就是生活上联系密切的一批好友,兴趣相投,未必真有什么统一的主张。比如布鲁姆斯伯里文艺圈,基本上是几个互为恋人的情人小团体,其中还有经济学家凯恩斯,与文艺无涉,仅仅因为他是某个画家的情人而已。但这些人的“结帮”确实推动了英国现代主义文学和艺术,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像马什这样真金白银投入出版和艺术收购的“群主”还是鲜见的。五卷《乔治诗集》,每两年一集,完全以马什一己之力和一人之投资完成,确实难得。这与马什的性格和财力还是很有关系的。他是世家子弟(外祖父曾任英国首相),毕业于三一学院,一直在政府机构工作,应该是高级公务员了。之后他多年担任丘吉尔的私人秘书,收入应该不菲。与此同时他几次获得家族的大笔遗产,生活条件优裕,就决定用这些钱来赞助绘画艺术,同时赞助诗人,似乎绘画和诗歌是他政府工作之外的两个最大爱好。他早期在澳大利亚的政府殖民部工作,后被丘吉尔看重选做私人秘书,丘吉尔的职务变了数次,但都没有换私人秘书,可见他是很称职的。有人戏称,马什这个衣着考究相貌出众的绅士,非常适合腰里挂着银质钥匙链,在铺着厚重地毯的办公室里开文件柜门和锁文件柜门,也就是说他是个一丝不苟、严谨细致、非常合适的秘书人选。他的任务当然是陪伴丘吉尔左右,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出国访问,都形影不离。这样的工作按说是很忙碌也很有压力。甚至因为公务在身,作为劳伦斯好友的他都没有时间参加前者的婚礼,就在劳伦斯需要的时候将整套的哈代作品送给他当作后补的结婚礼物。
马什赞助了这么多诗人艺术家,其中几个甚至与他成为龙阳密友,如神童诗人布鲁克和画家戈特勒等,连人带画一起收入囊中,一箭双雕。但他与戈特勒分手居然是因为政见不同不相与谋,说明他们还是有做人的原则的。不过他与劳伦斯似乎仅仅是朋友,没有此方面的交集,应该说是无私。但我相信这主要取决于劳伦斯的独善其身,他们才保持了纯洁的友情。
马什晚年担任泰德美术馆的董事和伦敦老维克剧团的董事,还在英国当代艺术协会和皇家文学学会任职,他去世后获得英国“最后一位私人文艺赞助人”光荣称号。他的一生,是恪尽职守之外将绘画、诗歌与爱情结合得最好的一生。
(作者系作家、翻译家,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原译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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