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尊师、好学、善教的孔子
2021年09月28日 09:2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9月28日第2259期 作者:吴冬梅

  我们所熟悉的孔子形象大多源自《论语》《孟子》等儒家典籍。由于孔子是儒家创始人,身份特殊,通过此种途径了解的孔子形象可能并不完整。为更全面了解孔子,有必要参考儒家以外的史料,道家经典《庄子》中就有很多涉及孔子的故事。《庄子》中的孔子形象比较复杂,不仅扮演着道家崇拜者、道家代言人、儒家守卫者等不同角色,有时还被刻画成欺世盗名者、落魄失意者。这些都是儒道之争的产物,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如果说《孟子》“圣化”了孔子,《庄子》则“寓言化”了孔子。撇开儒道争论和“寓言化”,《庄子》中的孔子既是一代善教的宗师,又是一位尊师、好学的学生。

  其一,《庄子》中的孔子尊师。孔子以师礼待老子,他拜见老子时,“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老子刚洗过头,正披着头发,等待晾干,孔子不敢前去搭话,只是在旁边等着。在老子那受教一番后,孔子由衷地说:“夫子德配天地。”可见,孔子对老子的谦卑和恭敬已达到极致。更有甚者,孔子见了老子后三日不言。这比起他在齐国听完《韶》乐后“三月而不知肉味”有过之而无不及。孔子不仅敬仰地位尊贵的道家创始人老子,还尊重地位卑微的得道之人。这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一致。孔子游历到缁帷之林,坐在杏坛上休息,弟子们读书,他弹琴唱歌。乐曲还未奏到一半,一个渔父从船上走下来,与孔子弟子议论孔子得失。弟子向孔子汇报渔父之言,孔子听后“推琴而起”,即刻去寻渔父,见到渔父后四次“再拜”。渔父离开,孔子怅然若失,“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孔子并非习惯于恭顺。他在齐国时,景公本想对他委以重任。但晏婴评价孔子“倔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孔子因清高孤傲为晏子所非,终未被用。既然孔子见王侯将相都面带傲色,为何如此优待一个小小渔夫?从孔子的话中可以窥见端倪:“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可见,只要是有道之人,孔子就乐于向之求教,以得道者为师,尊卑可忽略不计。

  其二,《庄子》中的孔子好学。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的好学不仅表现在对仁义的守卫上,还表现在对道的孜孜追求上。孔子想把自己手头上的经典收藏在周王室的档案馆里,找曾负责周王室文献征集工作的老子帮忙,但遭到拒绝。孔子认为仁义是人的本性,而他所欲馆藏之十二经的核心内容正是仁义。但在老子看来,仁义恰恰扰乱了人性,所以不愿帮忙。孔子向老子宣扬仁义,亦为老子无情批驳:“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虽然孔子想馆藏含仁义的典籍和宣扬仁义都遭老子否定,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仁义,而是执着于仁义。当然,孔子在苦苦弘扬仁义的同时,也没有忘掉对道的追求。据《天运》篇可知,孔子自三十多岁时开始求道。他先是用五年时间于度数之上求道,没有得道;然后用十二年时间于阴阳之上求道,由于学习路径不对,再次失败。经过多次尝试,直到五十一岁还没有得道。无怪乎孔子曾叹:“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于是南往沛地拜见老子,希望从老子那里听到道。事实上,孔子早在三十岁左右就已学有所成,开创私学,招收门徒;此时孔子已颇有成就,是老子口中的“贤者”。在此种情形下求学,足见他好学的程度。老子根据孔子学道的经历深刻地指出,他学道不成的病根是仁义,“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要想祛除这个病根,就得借助仁义的反作用力,直至忘掉仁义,方能得道。

  问道于道家之始祖老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孔子之好道似乎达到了痴迷程度,他一见到疑似抱道之人就前去寻问,毫不顾忌自己的师者身份,亦无意于所问者为何人,学无常师,“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例如,《达生》篇记载,孔子见到一个驼背人熟练、轻而易举地捕到蝉,就过去问他是否有道:“子巧乎,有道邪?”可以说,作为一位领着一大群学生的老师这样处处留心于学问,的确很难得。正是因为孔子如此好学,总结出学习经验,探索出教育理念,所以他教导学生的方法颇能行之有效。

  其三,《庄子》中的孔子善教。孔子擅长教育,众所周知。由于善教,孔子吸引了大批门人,弟子三千,有七十二贤者。孔子也引以为豪:“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关于孔子善教的故事,《庄子》中有异常精彩的描述。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究其原因,除了他本人的悟性和勤勉之外,与其师孔子的精心培育息息相关。颜回欲去危乱的卫国,辅佐卫君治国,向孔子辞行。为了使颜回成功的概率更大,孔子设置层层否定,启发他。他一开始就给颜回一个棒喝:“若殆往而刑耳”(你去了恐怕只会受到刑罚)。接着激发颜回说出应对卫君的两种方案:“端而虚,勉而一”和“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孔子一一否定,颜回被难住,他又适时点拨:“斋,吾将语若!”进而为颜回解构“虚者,心斋也”,使他体悟到“回之未始得使,实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庄子勾勒的孔子教育方法之脉络,与《论语》中记录的孔子教育理念一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夫子循循然善诱人”。

  孔子教学的另一重大特色是:在非常情况下以独特的方式,不失时机地教育学生。有一个案例是孔子让学生向叔山无趾学习。叔山无趾是一个受了刑被砍去脚趾头的鲁国人,慕名拜见孔子。孔子一见到他就责骂他受刑后才来学习,悔之晚矣。相反,叔山无趾认为,正是因为犯了错,所以才更应该好好学习,补救过错,并怒骂孔子:“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被叔山无趾奚落,并未愤怒失态,反而请他赐教。无趾不应,离开。他又勉励学生向刚刚嘲讽过自己的人学习。此等精神,何其可贵!其他的案例,大多是孔子身处逆境,犹不忘教育学生守道。如孔子与弟子被困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子贡、子路等人有愠色,觉得太穷困。孔子责备道:“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处危难之中而不失道,这样更显君子本色:道行得通则乐,行不通亦乐,守道而乐。因此,孔子穷于陈蔡时仍弦歌不止。这与《史记》的记载基本相同:“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基于以上观点,孔子虽居困顿,仍弦歌而乐。在他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下,子路也安于困顿,“执干而舞”。

  庄子站在道家的立场,以旁观者身份拨开了孔子身上的神秘薄纱,以寓言的方式让我们得以见识一个更丰富的孔子。这个孔子虽不免有些微瑕疵,但较之《论语》之外儒学文本中“圣化”的孔子更鲜活,更有烟火气息。在儒道之争的背景下,虽然《庄子》“寓言化”与《孟子》“圣化”一样,都参照了《论语》这个底本,其中的孔子不一定完全符合史实,但无论如何,《庄子》中孔子尊师、好学、善教的一面,与《论语》并不相左,反而互相印证。

  (本文系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孵化项目“‘以水喻性’的嬗变与宋明理学心性论的发展”(AHSKF2018D6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晓庄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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