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莱斯诺夫在《20世纪的政治哲学家》一书中认为：“在20世纪把自己的智力投用到政治哲学的人中间，迈克尔·欧克肖特是最有特色、最令人着迷的思想家之一。”在欧克肖特那里，“政治哲学”是一个“空壳”概念，需要持续地往里面填塞，才能让它充实和丰满起来。代表性的政治哲学理论认为，政治哲学是一种从目的论的角度出发作出的对社会、政治生活和国家本质的一般性看法或解释。欧克肖特并不赞同这种理解，认为它从根本上消解了政治哲学的哲学特质。他主张，政治哲学应尽力摆脱政治实践的纠缠，返归到真正的哲学中去，进而实现政治哲学的自我救赎。“严格来说，政治哲学的追求只在于发现对于政治活动必然为真的东西，而毫不顾及政治活动者的目标和期待。”

　　在欧克肖特看来，现有的政治哲学所一贯擅长的政治概念分析，事实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分析，而只是一种依附于某种哲学形态的分析。政治哲学只是充当了一般哲学理论的例证和图示，与真正的哲学渐行渐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欧克肖特断言，迄今为止的政治哲学只是在派生的意义上才勉强是哲学，远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哲学。一种高度自觉的、具有哲学气质的政治哲学，应义无反顾地返归到真正的哲学中去，不再与政治生活实践纠缠不清。

　　政治哲学首先必须是一个连贯一致、论证严密的概念整体，否则它就在任何意义上都无法与哲学的称号相匹配。一方面，政治哲学担负着政治生活和政治活动理性化的重任；另一方面，政治哲学还必须谨慎且周全地观照政治生活的事实。而在欧克肖特看来，政治生活恰恰是生活中较少甘愿受理性统治的方面，要求政治哲学既忠诚于理性又服务于政治生活的事实，这是政治哲学的“不可承受之重”。“政治生活的合理论述可能被认为是对其内在属性的错误叙述，可能相对于‘政治生活事实’本身来说是荒谬的。如果政治哲学执意持守哲学的气质和态度，它很可能是不健全的。”政治哲学在“理性”和“政治生活事实”这两个都不能得罪的主人之间“痛苦地平衡和摇摆”，几乎要被撕扯得粉碎。欧克肖特认为，这种进退维谷的困窘并非某些特定的政治哲学所独有，而是迄今为止已经构建起来的形色各异的政治哲学所共同具备的。“政治哲学似乎永远都遭遇着一种抉择：要么是理性的，要么是‘真的’——一种相对于‘政治生活事实’的‘真’。”

　　“政治哲学自诩建基于一种坚硬的哲学基础之上，但当我们进行哲学的检视时，其中似乎完全看不到属于哲学上层建筑本身的东西。”欧克肖特断言，现有的政治哲学已然蜕化成一种难以自解的悖论，不过是对某些哲学论说的例证和图示而已。它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哲学，却经不起哲学的检视和批判；它一旦成为真正的哲学，便会立即停止与政治实践的所有关联。“政治哲学据说意味着一种哲学，然而这种哲学论说从未被用来阐明政治理论，除了从一般观点能够被视为一个特殊例证的这一消极角度来说。”

　　政治哲学的出路在哪里？欧克肖特认为，我们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接受现成的政治哲学，将之视作我们目前所能构建的最好的概念或理论，而对其非哲学的特征视而不见；要么构想出一个更连贯、更严密的政治哲学概念。欧克肖特建议采取第二种方案，并尝试性地提出了自己关于政治哲学的理解，试图给政治哲学来一次彻底的“哲学救赎”。在他看来，应该把政治哲学描述为，从经验总体的立场来检视政治生活和政治活动的一种解释或观点。欧克肖特强调，这种理解并非要把政治生活从人类经验中专断地抽离出来，而是要在经验的总体中首先区分出政治生活实践，并将之与经验总体地关联起来，以便给予它们在经验总体中一个更为“妥适的安放”。

　　按照欧克肖特的理解，现有政治哲学概念的致命缺陷不仅在于它自我否定了政治哲学的哲学特质，而且还在于，它从根本上误解了哲学自身的特征。政治哲学不是某种先定的哲学理论在政治生活中的投机性应用，也不是用政治现实的特殊例子去例证或诠释一种哲学论说的尝试，它的旨趣和追求在于终极性地思考那些共同构成政治生活领域的核心概念，并把这些概念与经验整体地关联起来。政治哲学并不是哲学的附属品，它本身就是一种真正的、纯粹的哲学，是一种“彰显自身与一组关键性概念相关联的哲学思辨的冲动”。政治哲学应当致力于通过把正当性概念本身与经验整体地关联起来去检视和改造政治生活的概念。唯其如此，政治哲学才能在更为整全和彻底的意义上实现哲学的回归与救赎。

　　“设若我们不切实际地指望政治哲学能够得出和政治相关的结论，其结果不是使得政治哲学中的思辨冲动沦为政治奴役的婢女，就是使政治生活中的反思冲动成为脱缰的野马，挣脱政治的必要束缚。”在欧克肖特那里，政治哲学是一种要脱离表征常识意义的政治实践——为达致某种特定目标的活动——的积极尝试，是一种基于经验总体的立场所得出的、有关政治生活事实特征的一般性理解。政治哲学不是随时可以拿来即用的实践纲领，无法给政治生活提供现成的有效指导，我们也不能因为它的“无用”本色就轻率地认定它是哲学的失败。“真正的哲学和指导不可兼得，如果我们谋求指导，那就必须舍弃哲学。” 总之，欧克肖特所愿意承认和接受的政治哲学，是政治活动、政治制度和政治信念背后的终极性预设，是一种重新诠释政治生活概念的哲学尝试。欧克肖特以“无用”为代价，成全了政治哲学的自我救赎。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法学与社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