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定讲!”:周瘦鹃的“最后”一篇小说
2021年08月18日 10:1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8月18日第2232期 作者:包中华

  周瘦鹃是通俗作家的代表人物,也是一名创作和翻译比翼齐飞的近现代作家,他不仅翻译了众多欧美文学作品,还撰写了大量的小说与散文。范伯群称他“著、译、编皆能,又是杰出的园艺盆景专家”,“作为一位‘名编’,他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几乎撑起了上海市民大众文坛的‘半片天’”。陈建华在著作《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1911—1949》中,将周瘦鹃小说分为“早期心理小说、‘杜撰’小说、‘诗的小说’”等,其均为周瘦鹃20世纪一二十年代创作的小说。文汇出版社2011年版《周瘦鹃文集》所收小说也都创作于20世纪一二十年代。从范伯群与周全编《周瘦鹃年谱》(以下简称《年谱》)、王智毅编《周瘦鹃研究资料》等文献来看,自20世纪30年代后,再未出现周瘦鹃创作的小说。但是,并不能就此认定周瘦鹃的“最后”小说创作时间就在20世纪20年代末。

  笔者发现,周瘦鹃创作的短篇小说《明天》发表于《新纪元周刊》1946年第3期,出版时间为“民国三十五年一月十五日”。《新纪元周刊》于1946年1月在北京创刊,出版至第4期停刊,为综合性时政刊物。主要撰稿人有郑逸梅、周瘦鹃、吕思勉、赵景深等人。《明天》在周瘦鹃的文集、年谱、研究资料中均未提及,也是目前所知周瘦鹃的“最后”一篇小说。按照相关资料和研究梳理,周瘦鹃在20世纪40年代间的小说创作几为空白,为什么时隔多年后,他会再次提笔创作短篇小说呢?

  据《年谱》记载:“1946年1月,除已婚嫁的子女之外,举家迁回苏州紫兰小筑,着手修理残破不堪的家园。”《明天》恰好发表于周瘦鹃迁回紫兰小筑期间。《年谱》记载:“1937年8月,日寇出动飞机轰炸苏州等地。周瘦鹃携全家避难,同行者还有程小青及东吴大学几位教授。先在浙江湖州南浔镇避难3月;后东南沿海局势吃紧,迁安徽省黟县南屏村。”由此可知,周瘦鹃从离开紫兰小筑到迁回,已有近十年时间。其间,周瘦鹃也曾回到故园,并撰写《紫兰小筑九日记》,《周瘦鹃文集》收入此文,前有“编者按”:“抗战期间,周瘦鹃长居沪滨。苏州紫兰小筑曾遭敌寇践踏,田园荒芜。1943年5月,周瘦鹃偕夫人胡凤君回到‘闭锁经年’的故园。”值得注意的是,周瘦鹃每次回到故园,都会想起次子榕,“1936年2月,二子榕在紫兰小筑学骑自行车,不幸跌入池塘溺亡,周瘦鹃写了多篇血泪回忆短文,并将池塘填平”。1943年,周瘦鹃回故园撰写的《紫兰小筑九日记》,就有回忆次子榕的文字。当抗战胜利后周瘦鹃举家迁回故园,凝视紫兰小筑中业已填平的池塘时,怎能不让他再次想起次子榕呢?

  《明天》正是这样一篇写父子永别的故事。小说中,父子二人分别是林教授和小儿子阿明,阿明总是央求爸爸给他讲故事,而林教授因为工作繁忙、疲倦和考虑自己的前途,总是回答儿子道:“这故事等我明天讲给你听好了。明天,明天,明天一定讲!”可是,“明天”林教授在繁忙中又将给儿子讲故事推迟到“明天”。没承想,在第三天的早上,阿明在上学路上被吉普车所撞而离世,林教授在凄风苦雨的夜里内心充满悔恨和悲伤。小说依然表现了周瘦鹃对家庭伦理的思考,但小说更是他迁回紫兰小筑后睹物思人情感的抒发。次子榕已去世十年,周瘦鹃目睹劫后残存的紫兰小筑,因回忆思念儿子,写下这样一篇寄寓自己悔恨和遗憾情感的小说《明天》,正在情理之中。现将小说摘录如下。

  明天

  黄澄澄的斜阳,有气无力地映照着一个瘦长的身影,走进了巷口,脚步拖得慢慢的,一步匀做了两步,也像是有气没力的样子。

  林教授照着他每天刻板的常例,这时回家来了。他上下午上了两个大学的课,吃饱了黑板上的粉笔灰,讲干了口中的涎沫,这两个大学一个在东区,一个在西区,隔离的远远的,林教授又舍不得从他有限的束修中分出一笔钱来坐车子,只好劳动他的两条腿,东西奔波,所以他每天傍晚回来,总是累得什么似的。

  他回到了家里,照例直上楼梯,到他的书房中去,脱去了皮鞋,换上了一双软底的拖鞋,靠在一只单沙发中,仰着头,闭着眼,休息一会,调节他一整天的疲劳,总要等他太太唤他吃晚饭时方始下楼。

  然而他今天并不能好好的休息,因为教育协会中请他明天晚上在无线电台上广播科学救国的一篇理论,他正在打着腹稿,仅今晚上预备起来,要讲得怎样的明白畅达,要讲得怎样的轻松动听;可不要让听众厌他沉闷而关上了收音机。他知道明晚的广播很重要,有关他前途的发展,有许多专家和教育当局都得听他的演讲;要是讲得精彩的话,也许有升任某大学校长的可能。

  他不住的想着,想着,直想出了神,因为闭上了眼睛,连斜阳完全隐去夜色隐进了窗子也没有觉得。冷不防一声“爸爸”直送到他的耳中,把他凝聚着的精神打散了。他瞪开眼来一瞧,却见他那宠爱的小儿子阿明站在他的面前,随把旁边书桌上一盏台灯旋亮了。

  阿明是一个八岁的玉雪可爱的孩子,红喷喷的两个面颊,好似两只金山苹果,一双乌油漆黑的眼瞳,活像两颗围棋用的黑棋子,这时带着笑,直向他爸爸的脸上凝注着。

  ……

  阿明把那书搁在他爸爸旁边的一张矮几上,又道:“爸爸,停会儿你一有了工夫,就自管讲起来,只要讲得响一些,好在我在隔壁房间里也听得到的。”阿明的小手,在他爸爸的手背上轻轻地按了一下,表示已和他约定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明,你就到妈妈那里去吧。”林教授挥了挥手,把阿明支使开了。

  明天,林教授仍然忙着出去上他的课,昨晚上他整整的忙了一个黄昏,预备今晚在无线电台上广播的那篇稿子,一节一节的写了下来,终于没有工夫给阿明讲那白雪公主的故事,就是他所答允了的明天也因广播而腾不出工夫来。他是预备在第三天晚上讲的,然而,阿明已不在这世界上了。

  ……

  (《新纪元周刊》1946年第3期)

  (作者单位: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中文系)

责任编辑: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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