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科的知识与思维革新
2020年08月28日 08:3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8月28日第1999期 作者:李飞跃

  1997年,美国科学院发布《国家知识评估大纲》提出“知识革命”这一说法,指出“近几年来,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世界的运行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知识的生产、传播、形态与定义正发生革命性变化,而传统文科也呈现出诸多新特征,一是学科分化基础上的交叉融合,二是研究对象和问题的整体转向,三是研究范式和思维方式的升级迭代。学科交叉和结构调整只是表征,知识重构、思维革新与世界本体重建才是根本。

  学科交叉与跨界融通

  学科专业细分,强化了研究领域、课程教学、人才培养的条块分割。与此同时,多学科交叉不断催生重大创新。计算机技术与各学科深度结合,数据集合、跨库检索、文本聚类等手段让知识打破原有畛域,人机之间的互渗、互动与互补成为常态。随着知识数量、形态与结构变化,尤其从线性书本形态到网状知识库形态演变,人文学者观察、思考问题的路径与方法也发生了变化。他们立足于不同专业、学科和文化的交叉点,将各种知识联系起来,生成大量不同凡响的创新想法。而一般性知识、日常知识被纳入研究视域,亦将带来人文经典的全新理解甚至再经典化。随着数字人文的纵深拓展,模式识别、文本发掘、算法分析等手段的运用,从研究对象、研究手段到问题意识、价值意义,文科都将在传统研究的基础上别开生面。

  主题对象的交叉融合、概念理论的相互借用、方法论的移植渗透,让答案和更广泛的问题之间跨界建立联系,边缘因之成为新的中心,先前未曾进入眼界的知识或许会成为新的前沿。数字化带来的学科破壁现象,诸如语音识别之于音乐研究、图像识别之于美术研究、社会网络之于历史研究、人工智能之于哲学研究、文本发掘之于文学研究,都将带来全新问题与知识重构。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如果局限于已有学科审视问题,就容易陷入解释循环,阻碍应答方式的创新。很多新涌现的知识和非常现象尚不在学院派主流视界内,我们还常常停留在想象或拟构学术问题,甚至如党圣元所说,“在由自身狭小学科的抽象的理论与概念所编织而成的象牙塔里,而陶醉于建构自己的‘精致’化的学科话语”。

  整体转向与人文关怀

  每个人对各自学科的思考都天然自带立场、角度,有特定的认知模式与思考框架,如何自觉地与新问题对接校准,是每个教育科研工作者面对的首要课题。我们习惯的文献批判,一般只是得出孤立的事实,而许多问题的解决越来越诉诸系统性方法。基于经验、理论或抽样数据的学术研究和理论探讨所得结论只是一种简单自洽,许多现象是复杂、偶发、不可逆的,无法完全用定性的方法来描述。借助新的技术手段和理论观念,将严格、系统、明晰的科学方法运用到人文学科中,将解决诸多以偶然方式被处理的文科问题。未来世界的数字化系统中,文本、情感、动态都有被编码和掌控的可能。万物皆可互联,一切均可编程,将在更高层面带来新的确定性。

  教育现代化的核心是实现人的现代化,不能忘却解答“人的问题”这一根本目标。人工智能崛起和编程一代的到来,人机深度融合,将创造虚实结合的新的世界本体。如库恩所预见,“在革命之后,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面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界,我们尤其要重视人文情怀和共情能力,确保由机器人、虚拟人参与创建的新的世界本体以人为本,防止人的异化和历史虚无化。

  文科应该回到人的问题这一历史维度,关心人的体验与感受,为了人而进行研究。在情感稀薄、知识经验同质化、审美价值两极化的时代,文科带给我们的缤纷记忆、丰富体验和批判思维将尤其重要。体验决定了意义的提取与创造,人文经典也随之不断生长和发育,并以其通约性和稳定性的共情能力,让我们成为“我们”。否则,文化凝聚共识、增进认同的功能将不复存在,掌握了更先进手段的人类可能重新陷入相互猜忌、纷争、零和博弈的丛林状态。

  思维升级与认知迭代

  20世纪初,物理学中出现了以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为先导的新理科,自然界开始被理解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动态整体。新文科对人文知识的整合、转向与升级,正是这一趋势的继续,同样呼唤新的认识论。以往进化论、循环论、反映论等叙述框架已预设了倾向性,而框架差异将造成同一事实在叙述中产生不同意义,或不同事实可能产生拟合理解。

  以往的研究方法通常是分析的、线性的、实验的、演绎的,搁置其他变量条件,只深究一种关系,固然简单而明确,而一旦面对复杂性、整体性、多变性对象,既不可能用因果性作前提以导出理想结果,也难以用它解释实际发生的过程。建立在日常经验和传统学理基础上的因果性概念框架已显出相当大的局限性,我们要自觉运用模型思维与算法批评,避免各种认知偏差。基于研究对象的多样性及全数据,以动态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突出知识的高度语境特异性。利用大数据来拟合、校准、检验因果关系与相关性,利用模式识别、算法模型等辅助处理海量和随机数据,可帮助我们超越一般经验和思维,更为全面、客观、动态地把握和认识世界。

  学科交融和大数据思维,让我们具有前所未有的大局观,思考同一个问题时灵活地转换思考角度,寻求看待事物的不同方法和路径。从因果性到相关性,变直线思维、经验思维为水平思维、综合思维、逆向思维、动态思维、发散思维;从追求结果的唯一性到可能性,敢于试错。波普尔指出,科学的本质是可证伪性,是通过不断被证伪而进步的。人文学科的重要价值,正在于提供不同的知识与思考维度,在开放共享中提升研究的境界。

  未来文科生

  信息时代的知识本质已发生改变,不再只是一套概念、体系及思考方式。发散思维让原有学科知识在众多角度和维度延伸、生长,因果关系也不再是一起事件引发另一起事件的简单对应关系,而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事件集导致的特定结果。未来文科生应具有古今贯通、中西融汇和文理结合的学术视野与知识结构,能掌握新的分析工具,能像熟练掌握一门外语那样熟练掌握一门编程语言。具有前所未有大局观、复杂思维和技术能力的编程一代,一方面向下兼容,整合前辈成果,另一方面借助人工智能给世界重新赋予意义、赋能智慧,为科学植入人性,甚至创造虚拟世界和审美主体。对不同角度观点的交流与兼容能力、对不同领域知识的借鉴与链接能力、对人文关怀和公平自由的追求,新一代文科生会更加圆融和通达。

  知识的信息化导致大学丧失了生产和获取知识的垄断权,“对传递确定的知识而言,教师并不比存储网络更有能力;对想象新的招数或新的游戏而言,教师也并不比跨学科集体更有能力”(利奥塔《后现代状态》)。新文科对教师的胜任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激励我们不断更新知识结构、提升教学能力和突破经验定式、发挥大学的社会实验室功能,鼓励学生试错,保持好奇心,在无限的可能中“不拘一格”培养人才。

  新文科背后是一场知识革命与思维革新,是人对自我局限的一次突破和人类面临世界巨变的一次调整。新文科是对文科内涵、边界、结构的一次重构,并将重新定义教育、科研乃至带动理、工、医等学科体系的变化。它将创造新的世界本体和运行规则,让科学研究更具人文关怀,在人机结合的后人类时代牢牢把握住以人为本。随着学科知识重构,思维方式重置,每个人的世界也将为之一变,意义全新。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基于大数据技术的古代文学经典文本分析与研究”(18ZDA23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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