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期档，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中的第一篇《长安三万里》，一经上映就引起了广泛好评。该片以168分钟的片长展现了60年的唐代社会画卷，通过“烟花”扬州、“黄鹤楼”江夏、“不夜城”长安等知名文化景观，串联起了高适、李白二人辗转起伏的人生际遇，杜甫、王维、王昌龄等人物的交相出现也立体地塑造了唐代诗人群像，淋漓尽致地展示了盛唐诗坛风貌。
《长安三万里》从高适暮年之时平定吐蕃叛乱前夜的回忆切入，以倒叙的方式并行呈现“高适过往与李白的人生友谊”和“高适设计平定吐蕃叛乱”两条故事线索，并在片尾将高适率军平定吐蕃叛乱与青年时期李白曾教授高适的相扑之术相呼应，最终将两条故事线索完美闭环。正是这样的叙事方式及结构，既使原本相对沉闷的历史典故生动鲜活，也使168分钟的超长片长能够始终吸引观众。
实现“全年龄向”创作
《长安三万里》前半段以大唐盛世作为背景，着力讲述盛唐繁华背后的种种无奈和暗流，高适、李白两位男主角都面临着空有才情抱负的人生际遇。影片将这性情截然不同的二人用“一年之约”和“十年之约”作为叙事的交织点，多维刻画二人曲折的命运走向。“一年之约”时，李白已于扬州声名远扬，而高适虽被引荐却未能走进玉真公主的视野。“十年之约”时，李白已居朝堂之上，高适却人到中年仍郁郁不得志。无论是李白命运的大起大落，还是高适在乱世中的大器晚成，他们的人生都饱含着种种身不由己的辛酸和无奈。影片中还有一位名为裴十二的扬州女子，作为习得裴家剑法最精深之人，却因性别原因无法施展才能。尽管只是篇幅有限的配角人物，但在一部动画电影中能看到这样充满现世精神的女性人物形象难能可贵，影片中的人物群像也更为丰富多元。
盛唐诗人群星璀璨，游走于长安街头的“道道生花蕊”，使得“长安”绝不止是地理空间意义上的长安，它早已是中华历史长河中的文化景观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文学意象。“三万里”也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意义上的距离，既凸显了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厚重，也是中华儿女在治乱交替之际处变不惊的深沉底蕴。
《长安三万里》在讲述盛唐景象的同时，也在表达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处境。孩子们在影片中看到的是“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青少年在影片中看到的是李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壮志豪情。中年人在影片中看到的是太平盛世之下潜藏的重重危机，以及极致繁华背后命运的跌宕起伏。老年人在影片中看到的是哥舒翰英雄迟暮的不甘和悲壮，以及高适念及往事的落寞与无奈。
不难发现，《长安三万里》虽然在外在形式上是一部动画电影，但其内在价值却是“全年龄向”的。能否面对尽可能广泛的年龄和圈层，一直是考量一国动画电影发展水平和程度的重要参考标准。《长安三万里》以平衡、稳定、综合的艺术水准，正面直击李白、高适等盛唐诗人群像，既使各年龄段观众顺畅接受，并引发广泛共情，又高度还原了我国唐代的社会风貌，同时还鲜活地表达出了气韵生动的中国式美学精神。中国动画电影在经过世纪之交以来的艰辛探索之后，终于来到了全行业期盼已久的突破点。
技术积淀更新美学经验
对于出品方追光动画而言，在《长安三万里》之前，经历了《小门神》《阿唐奇遇》《猫与桃花源》，《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等三个阶段。
在《小门神》《阿唐奇遇》《猫与桃花源》等小切口尝试的第一阶段，追光动画的创作生产实践就呈现出了非常清晰的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价值融会贯通的尝试，并且在影视工业技术上完成了多维度的经验积累。而到了《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为代表的第二阶段，展现出了“强影视工业”的样貌，除了在动画视效上迅速达到了接近世界主流动画电影的水平，在类型上也非常大胆地尝试了赛博朋克、蒸汽朋克和废土朋克等20世纪70年代以来北美、日本等国家和地区的通俗流行文化类型。这种整体性突进的尝试，在中国动画电影史上也是首次。
到了第三阶段，在经过类型和风格的极限式探索之后，《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杨戬》尽管作为前作IP系列的延续，但在题材和类型上都已经呈现出了相对的均衡性，特别是《新神榜：杨戬》在动画的视觉特效上又将影视工业技术的标尺提升到了新的高度。《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不仅有着稳定的国内票房表现，在很多国家和地区也有着不错的口碑，并且登陆到网飞等知名流媒体平台。
到了《长安三万里》，作为其“新文化”系列的开篇，追光动画在已经完成了相当的影视工业技术积淀的同时，开始更加侧重于讲好故事本身以及影片整体叙事架构的平衡。为了追求细节的真实感，在影片的筹备阶段主创团队就曾专门前往陕西、四川等多地采风，结合图片、资料，参考相关典籍，做了大量研究，许多细节设计乃至整体场景都能找到相关典籍考证作为依据。影片为了精湛地展示大唐盛世，不仅加入了壁画、山水画、唐俑等非常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元素；还精彩地还原了水天一色的三峡、峰峦如聚的潼关、风雪弥漫的云山城等大量唐代风景和建筑。
颇为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过程中，追光动画正在通过当代最新影视工业技术持续生成新的美学经验。例如，在李白被贬后郁郁不得志而赋得《将进酒》的场景中，李白携众诗人醉酒后借由文学意象遨游天地的痛快淋漓，就通过追光动画长期积累的影视工业技术积淀做到了极致化的呈现。不仅如此，影片还多次将三维动画与二维水墨画有机融合，整体和谐度与适配度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无疑，在新的美学经验背后，正是传承、发展和创造中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文旅融合赋能影视发展新周期
近年来，《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国产动画电影佳作频出，“国漫崛起”也逐渐开始成为各界的共识，国产动画电影从题材到内容上都在全面提升。然而，国产动画电影的整体产业发展水平，距离以好莱坞为代表的国际先进水平还有着明显的距离，无论是IP周边衍生品还是IP开发程度，仍处于相对初级的发展阶段。反观北美、日本等国家和地区，从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等的火爆到纸片人等周边衍生品的畅销，都足以证明知名影视IP开发的显著商业价值。的确，自世纪之交以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对于迪士尼、环球等好莱坞巨头而言，相关主题公园带来的经济效益逐渐高于电影票房的商业收益，这也是世界当代动画电影IP开发的最新形态。
而国产动画电影则一直面临IP分散、资源集中度低、IP系列延续性不强等诸多结构性问题。何况，相较于世界当代动画电影IP开发的最新形态而言，“国漫崛起”远不应止步于影院内票房收益的商业模式。在这个意义上，《长安三万里》在西安大唐不夜城举行“盛世千年遥望”首映，与西安进行深度合作带动西安文化和旅游资源的开发，也是我国当代电影产业不断探索新的发展路径的缩影。
今年春季以来，在全国消费复苏的过程中，文化旅游和体育休闲消费起到了非常重要的牵动引领作用，是全国消费市场复苏的“领头羊”。根据文化和旅游部近期公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上半年国内旅游总人次23.84亿，同比增长63.9%，国内旅游收入（旅游总花费）2.30万亿元，同比增长95.9%。结合如火如荼的暑期档，我国文旅融合的进程正在深化发展到新阶段，而且呈现出了影视和文旅有机融合的阶段性新特征。《长安三万里》就带动了“读李白、游神州”主题旅游线路等相关文化和旅游资源的开发，并以新阶段的新形态激活全国消费市场的新活力。更为丰富的商业生态，也必然有助于推动包括动画电影在内的中国电影，在好莱坞相对下行的发展周期里，找到符合自身条件、有自身特色的新发展模式。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从《铁扇公主》《大闹天宫》到《哪吒闹海》《宝莲灯》，民族风格一直是中国动画电影在世界动画电影乃至世界电影舞台上独特的、鲜明的文化标识，也是中国动画行业的共识性自觉追求。然而，在1999年的《宝莲灯》之后，中国动画电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一部能够被广泛认可、获得好评的民族风格之作。而今，《长安三万里》以这样的完成度，不仅直接回答了20世纪末《宝莲灯》之后的民族风格之问，也终于为既非本质化概念也不止局限在我国影视领域的民族风格，开辟了新的艺术想象和表意空间。
当前，在秉承民族风格守正的基础上，我们应进一步大胆创新，积极应用、推广以虚拟拍摄、虚拟制作为代表的新一轮迭代周期的世界最新影视工业技术，形成属于我们自身的影像艺术语言和影像行业标准，承前启后，不断生成新的美学经验，进而更好地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中国电影资料馆硕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