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文学去旅行
2022年04月13日 10:0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4月13日总第2386期 作者:艾翔

  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概括《旅行中的文学课》(卢桢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9月版),我想应该是“世界”。在我们生活的20世纪、21世纪,世界各国的联系越发密切,甚至很大程度上彼此依赖。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知识早已充斥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但是,这些知识有时显得苍白无力,就算获取了这些碎片状的知识,意义又在何处?特别是看起来更加虚飘的文学知识,与关于世界其他方面的知识相比,格外引发类似共鸣。

  知识的反刍

  作者在这本书里如实记录了自己纵横欧亚大陆、非洲和南美之间的行迹。诗意的语言和富有哲理的感悟,或许是理所应当的游记标配,关于历史和艺术的知识性描述,也只是应和了书名“文学课”的界定。比较而言,格外引起注目的是他多少有些自然主义地描述旅途过程中的各种决定、选择和脚踏实地的行走。他既不像导游或常年旅居者那样熟练到机械化地面对旅途中的各种人事,也不同于一般文人游记那样大多处于主动的被动接受状态。他会根据自己所有的知识储备,包括作家的作品特别是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旁人的传记和研究以及相关艺术作品乃至传说的对读,提取有效信息规划线路。

  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缅甸寻找穆奥墓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狼狈不堪的细节。一位青年学者真实展现旅途的艰辛,并由艰辛衬托愉悦。在这样的过程中,世界不再是平面化甚至单纯符号化的知识,而是同寻访的人物、城市、文学事件一样变得立体和丰富起来。“尽信书不如无书”肯定不是倡导一种漫无边际的怀疑主义,或许更应是主张一种演绎式的实践精神。在用脚步丈量、用心感知的过程中,重新恢复已被高度概括的知识原本的充实感,描绘出一副3D版世界地图,建立起自己同世界的关联。如此看来,作者对旅行的热衷,似乎表明他不是在信息化的层面,而是基于一种古典主义的立场理解世界以及关于世界的知识。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是满足于知识化,而是要经历一个颇为费时费力的反刍过程。从这一点来看,作者作为一名教师令人安心,因为他传授的不只是知识化的知识。

  对文学的此岸理解

  作者沿着文学的路径观光。他的叙述往往跳跃在历史背景、现场感官、文本阅读与释义中,确实有场景化教学的氛围。他喜欢给旅行活动“加戏”,比如轻抚棺木、朗诵作品、清扫墓地等,让普通的游览充满仪式感。同时他还喜欢登高望远,并且选择的角度往往都是前人站立过的地方。此外,他还会沿着作家的足迹重走他们走过的路,以及品尝作家吃过的食物,这些都是让自己模拟当时当地对方的眼界与心境,体察其人心理与其作的创作动因。如果我们不以跟随旅游为目的,而是以场景教学的角度看待这一系列“加戏”行为,或可认为作者其实是把文学史研究和文学批评这两种介入文学作品的模式结合在一起。作者较早前的研究方向是城市诗歌,后来学术兴趣转移到域外行旅角度下的新诗发生学,贯穿在其中的正是“旅行中的文学课”。

  在一个工作压力日益增大且烦琐、越来越多的人对工作逐渐滋生厌倦情绪,或者热衷于工作时间“摸鱼”的社会发展阶段,作者通过兴趣激发学术热情、寻找研究方向的努力,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固然,这是一个不能再老的话题,但作者的可贵之处恰是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老话题的新路径。

  说到“城市诗歌”这一研究方向,不得不说该书对文学的“此岸理解”。一般认为,文学作为一种精神性的创造物和消费品,其价值生成往往是一种“彼岸性”的结果,这也是很多关于“文学之用”无休止争论的源头。作者在旅途中寻找文学的痕迹,不仅是考察物质世界对文学的外力作用,而且特别留意文学在物质世界的“物质化”。比如,《浮士德》中关于“阿尔巴赫地下酒室”的章节和“浮士德餐厅”的互相成就,《格林童话》对不来梅城市建设的影响,作为彻底人造景点的朱丽叶故居对维罗纳城市旅游的拉动,由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德里奇的描述而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德里纳河石桥,都柏林的城市地图上叠印着“尤利西斯地图”,《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让曾在影片中出现的老铁匠“获得”了遍布整条铁器老街的以售卖旅游纪念品为生的“后代”,迈恩菲尔德镇为虚构的童话复原出的海蒂村,哈菲兹广受欢迎的诗歌造就的职业群体诗句占卜,甚至单纯为吸引游客而得到官方凭空认证“吸血鬼德古拉城堡”的布朗城堡。通过作者的实地考察,我们看到了文学超出惯常想象的改造世界的能力,这些都是知识化的“文学”难以带来的认知及其冲击。

  主体意识鲜明

  作者在行旅途中为我们贡献了大量的人文知识分子的历史及社会反思。不论游走世界何处,作者的中国主体意识始终鲜明,他观察中的诸多世界文学元素的落脚点仍然是中国。他在切尔诺贝利“历险”中警惕被设计好的边缘与生死体验的线路,认为这种强烈的主体性多少带有被当作提线木偶的表演的性质。当然,我以为这种可贵的思考并不会让主体性有所衰减,毕竟摧毁“母体”实现革命成功的尼奥,也不过是反复出现的被设定好的“余数”。反思动摇了主体性根基,却也因此稳固了主体性存在的依据。

  在缅甸,他感受到了多元文化的诗意,并立刻自省或许这是对“风景”的消费。在秘鲁,坐在离开马丘比丘的火车上耐心等待铁路工人维修断路并互相挥手致敬,则冲脱了紧凑时间表的禁锢与文化政治及身份政治的束缚,这无疑是华纳比丘的自然伟力和聂鲁达卓越诗句双重洗礼的结果。对于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而言,政治性认知固然是每个人的基本素养,但除此之外,具有世界性和实践性因素的文学修养同样重要。

  整本书除却勃朗特姐妹一篇整体现出感伤情绪,基本保持了一个理性、客观、冷静的态度,甚至时常还会开一些机智的小玩笑。这种书写方式及文字性格,必然会有助于我们重新发现并理解世界、文学特别是我们自己。

  (作者单位: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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