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栻是北宋理学转向南宋理学过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只不过后世将其思想归于朱熹一派,而湮没于程朱理学的光辉之下难以彰显。究其原委,一是张栻天不假寿,以虚龄48岁正值思想越来越成熟的壮年而去世;二是朱熹在编纂《南轩集》时对张栻早年思想以“未定之论”为借口,妄加删除。前者使张栻的思想不能更加纯熟和完善,学脉传承失去了依靠,后者使张栻的思想特色被抹杀,以至于后人在评价张栻思想时,竟是一句“只是蠢然随朱子脚跟转而已”,不亦悲乎。
“潭州嘉会”开悟朱熹
返诸历史我们发现,虽然朱熹与张栻同列“东南三贤”,但实际上,张栻在其生前地位和名望均在朱熹之上。
作为“中兴四将”之一的张浚之子,张栻不仅是名门之后,而且继承了乃父的军事和政治才能。在张浚北伐过程中,张栻以年少周旋于幕府下,内赞密谋,以参庶务。31岁时,张栻被宋孝宗接见,定下“君臣之契”。后来,刘珙在镇压李金起义时,张栻亦有辅佐谋猷之功。42岁之后,张栻从静江府知州做到江陵府知州,且治理有方、屡被提拔,曾经因为处理“胡奴”之事,为金人所钦服,赞叹“南朝有人”。若不是早逝,必定会有更大作为。相较于张栻,朱熹49岁才做到南康知县,而此时距离张栻去世尚有一年。
当然,并不是因为张栻官做得大,就一定比朱熹名望大,张栻的学问也做得不错。除了具有家学传统,张栻还师从湖湘学派的奠基人、二程再传弟子胡宏,并被胡宏认定为传人,成为湖湘学派的砥柱。岳麓书院正是在张栻为主教时名震天下,各地学者“以不得卒业湖湘为恨”,湖湘学派由此风靡全国,成为当时的“显学”。朱熹更是不远千里来到岳麓书院,拜访张栻、切磋学问。这一方面说明朱熹好学,另一方面也说明张栻确有真才实学。朱熹见到张栻后亦特别服膺,赞叹其“名质甚敏,学问甚正”,因此,才有了朱熹口中的“潭州嘉会”。在张栻启发下,朱熹在1166年有所醒悟,这被其称为“丙戌之悟”。为此,朱熹还专门写诗向张栻表达感谢:“昔我抱冰炭,从君识乾坤,始知太极蕴,要妙难名论。”3年后,朱熹又在反思“丙戌之悟”基础上产生了“己丑之悟”,提出“中和新说”。
由上可见,张栻之于朱熹的意义,正如王丽梅在2020年6月出版的《张栻的思想世界》一书中所言,没有张栻,便不会有朱熹,便不会有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正因为张栻,朱熹逐渐成长起来,并最终成长为“足以名于一世”的理学大家。
“蠢然随朱子”之辨
“潭州嘉会”之后,张栻和朱熹保持16年的书信来往,不可不谓情意深厚。据统计,朱熹致张栻信函有55件,张栻致朱熹信函有73件、答问25件。二人探讨学问、研究性理,对太极、已发未发、心性关系、为学之道等理学重要问题进行了切磋和论辩,彼此之间相互补益又各自独立。
张栻思想的独立性主要体现在:第一,继承和发展了胡宏“性”本思想,且更为纯粹,提出“太极即性”的观点,并专门作《太极解义》来表示对朱熹《太极图解》中“太极即理”思想的不满。第二,与朱熹“心统性情”不同,在理欲观上,张栻主张“心主性情”,强调“同行异情”,认为天理和人欲是既区别又联系的辩证统一。第三,朱熹把心的主宰仅仅限定在性和情上,而张栻则将心放大到对宇宙万物的主宰。第四,张栻通过义利之辨指导现实,切实践行湖湘学派春秋大义的家法和经世致用的主张,在主教岳麓书院时提出“成就人才、传道济民”的办学宗旨。第五,在工夫论上,朱熹主敬,而张栻则强调“察识端倪”。第六,在知行观上,张栻认为“知行互发并进”,而朱熹则强调知先行后。
由此可见,张栻与朱熹的思想在本质上有很大区别,说张栻学问是“蠢然随朱子”,实一大诬枉。全祖望在《南轩学案》中对此就有专过门辩驳:“南轩似明道,晦翁似伊川。向使南轩得永其年,所造更不知如何也。北溪诸子必欲谓南轩从晦翁转手,是犹谓横渠之学于程氏者。欲尊其师而反诬之,斯之谓也。”朱子后学认为张栻的学说是从朱熹转手过来的,表面上看是尊其师,实则是害了朱熹。
为人肯改学问平实
张栻之所以给人以被朱熹之学“吞没”的感觉,是因为张栻的学问及其为人都很“实”。朱熹就说:“钦夫最不可得,听人说话,便肯改。”又评价张栻的学问:“盖玩索讲评,践行体验,反覆不置者十有余年,然后昔之所造深者益深,远者亦远,而反以得乎简易平实之地。”张栻自己也时常“省过矫偏”。可见,为人“肯改”和学问平实,却成为张栻为后人诟病的根源。
张栻去世后,朱熹又找到陆九渊进行切磋、论辩。不像陆九渊与朱熹之间的论辩,似暴风骤雨、犹狭路相逢,必欲置彼此于败地而后快。张栻与朱熹的往来论辩,虽然激烈却又不失大度宽厚,既肯定朱熹说的合理之处,又保留自己的独立性,这与张栻的为人和学问十分相契。另外,朱熹在与陆九渊“鹅湖之会”时,思想已经成熟,这种成熟正是在与张栻切磋论辩中完成的。因此,当我们赞叹朱陆“鹅湖之会”是历史性相会时,亦不能忘了朱张的“潭州嘉会”,这是朱熹学问的转折处。
可惜的是,朱熹在其思想纯熟后,“学术霸权”的姿态日益严重,不仅对前人著述按照自己的宗旨颠倒删改,而且对昔日好友张栻也下此“毒手”。在编纂《南轩集》的过程中,假以“未定之论”而对张栻早年思想一笔抹杀,令人玩味。另外,我们提到宋明理学,往往会说“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皆因其所主为理、为心,且具有一致连贯性。而就张栻对胡宏思想的继承和发展来说,我们也应当提出“胡张性学”这一说法,以凸显湖湘学派的学术主张。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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