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唐宋文学研究专家肖瑞峰在教学和科研之余,投入中长篇小说创作,斩获了“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他试图通过数十年从事高校教学和管理工作的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集中展示大学教师工作和生活的几个侧面,尝试运用三部曲的形式拼接当代高校生活的“清明上河图”。其精心打造的“校园三部曲”包括《弦歌》《儒风》《静水》,莫砺锋将前两部称为“‘教授写教授’的小说”。《静水》由《学历》《招生》《培训》《事故》《棋子》五个中篇小说构成,意在用小说的形式达到喻世之旨,进一步促进高校良性发展。
高校教师受到社会广泛关注,主要表现在各种镜头习惯性地聚焦在少数学术明星和社会活动家身上,而长期坚守在教学一线的普通教师则乏人问津。作者笔下的主人公许志坚、张丹阳等活得并不轻松,但他们的生活态度乐观而坚强。之所以如此安排,与作者深受唐诗精神熏陶有莫大关联。
缪钺在《诗词散论》中说:“欲对某时代之诗得完美确切之了解,亦须研究其时代之特殊精神,盖各时代人心力活动之情形不同,故其表现于诗者风格意味亦异也。”唐代的特殊精神是什么?受其影响下的唐诗呈现怎样的风貌?余恕诚从士人豪壮开阔的胸襟、对待生活的执着精神等进行总结,认为“优秀的艺术创作应该是健康的、热情的,而不应该是对人生的冷漠相视,甚至麻木不仁”。即使身逢安史之乱的诗人,其诗歌中也“常常带着某些憧憬或温存的插曲。在悲感中又有一阵阵温暖的回流,让读者在复杂的感情冲动中,更加激起对美好生活和事物的向往”。作者在唐代文学研究领域浸润日久,深受唐诗精神感召,将其熔铸于学术评论和文学创作之中,从而使所创作的小说呈现出令人奋进的风貌。
“唐人在生活面前是进取者,是流着涎水的‘贪欲’者。”他们无论对功名、创作、友谊还是爱情,抑或对宴饮、歌舞都有执着追求。《静水》中的主人公时常流露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如《事故》中的张丹阳在前往学校上课途中被一对惯于“碰瓷”的母子盯上,迟到了40分钟。按照学校规定,这是一次严重的教学事故,将导致她直接被剥夺本年度申报副教授的资格。她并未因此变得消沉和低迷,而是怀揣希望和梦想积极为此努力奔波:多管齐下,经过艰难的申诉,努力使教务处将此次教学事故定性为“一般”。虽然其间经历过诸多波折,但是在学校高评委会议上,仍以全票的结果顺利通过职称评审,多年辛苦努力终未付诸东流。张丹阳的选择正是高校老师身处逆境,但依然对美好生活充满期待,对未来有所憧憬、有所希冀的表现。
杜甫曾在《秦州杂诗·其五》中借马寄意:“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浦起龙认为这两句“乃因神马而思建功。只就马说,壮心自露”。借老马暗喻自己虽然年事已高,却没有丝毫的困顿和衰朽,依然斗志昂扬。
《学历》中的主人公许志坚就是这样一匹老马。许志坚生于1958年,1996年成为博士生导师,2008年已是桃李满天下的知名学者,但其学历只是硕士。学校为争创世界一流大学,亟须教师队伍的博士化,为此人事处长还对他进行过旁敲侧击。随着读博热的出现,他的博士生不仅有应届优秀学子,还有一些在职攻博的政府官员。虽然此前他曾一度为了要不要攻读博士学位而踌躇不定:“一边指导别人读博士,一边自己读博士,岂不荒唐?不光荒唐,简直荒谬!”但为了不影响教师队伍博士化的进程,他最终拜到好友震旦大学陈儒生教授门下攻读博士学位。然而,这样一种决定亦不是轻而易举能做出的。因为他的女儿正在震旦大学读博士,如果许志坚也选择了这所学校,将与女儿成为“同学”,这会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负担。更为关键的是,他与陈儒生本来名望相埒而私交甚笃。自降身份,把朋友关系降格为师生关系,许志坚认为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不算太作践自己”。他能够有这样的胸怀和豁达的心态,与其说是作者的刻意安排,不如说是作者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正因作者深受唐诗精神的熏陶,才能够将其冠诸于许志坚身上,让书中的主人公,甚至整部书呈现出一种昂扬的姿态。
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一度过着“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的流浪生活,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停止对美好生活的积极追寻。身陷贼营、亲朋离世,甚或国破家亡,都没有令杜甫失去生活的勇气,我们在他的诗歌里几乎见不到对命运的哀怨和感伤。到了颓废的晚唐时代,杜甫诗歌中的感伤情绪虽然显得突出,但其中依然蕴含着美好的、积极向上的情愫:“它毕竟用悲剧的形式把生活中的美展示出来了,它与麻木不仁或冷若冰霜地对待生活还是不同的,它本质上是热情的,仍然能够以它的艺术魅力引起人们对美的渴望与追求。”《棋子》中的主人公朱玉鹤身上就体现了这种追求。朱玉鹤原为东海大学分管基建的副校长,被人陷害,最终身陷囹圄。作者描写朱玉鹤在法庭受审和锒铛入狱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直陪伴着他。这个人是其昔日学生王茹清。比起张丹阳、许志坚,王茹清的命运要不幸得多,年幼的女儿突患白血病去世后,其婚姻也走到了尽头,但她依然坚强,对生活有所期盼。朱玉鹤的入狱,对于王茹清来说是人生的转机,原本就有好感的两颗心跳动到一起。朱玉鹤在疑惑、纠结之余,也感到释然,王茹清的到来,重新激发他活下去的勇气。“莫道桑榆晚,余霞尚满天”。即使朱玉鹤身陷囹圄,他和王茹清均未停止对生活的追求。
虽然作者谦称不敢以淑世者自许与自期,但因其长期浸润于唐宋典籍,有着深厚的唐诗精神做底蕴。关于淑世情怀,作者曾作过如下解释:“‘淑世’者,济世也。在唐宋文学研究论文中,‘淑世情怀’‘淑世精神’是频繁出现的语汇。它是那些渴望济世、勇于担当的士大夫的共同特征。”书中描写的一些场景、聚焦的一些镜头,无不透露出作者强烈的淑世情怀,勾画了一幅当代知识分子积极进取的集体群像。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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