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决策是组织研究领域的关键议题，新制度主义与组织内生态学都做了深入研究，形成了丰富议题。前者强调从组织外在的制度环境角度研究制度对组织决策的影响，讨论了效率机制与合法性机制的矛盾，并分析了由其导致的组织正式结构与实际运作相分离的行动策略。但它并未充分考虑组织内部行动者对这种矛盾性的化解策略，对微观层次的组织行为模式缺乏观照。后者观照组织内部不同规则之间的关系，借用生态学视角研究组织内部的规则演化过程并认为组织决策是不同规则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它过分强调规则之间的作用关系及其结果本身，对规则如何导致不同的决策模式仍然解释不足。

　　组织决策研究应深入组织内部，揭开组织决策的暗箱。事实上，组织决策并不仅仅体现在组织环境层面对组织行为的影响，组织作为一个决策行动者有着丰富的内在层级，而非铁板一块。本文对专业组织的决策进行深入探讨，综合上述两种理论视角以及实地研究资料，尝试提出差序决策概念，来概括和说明专业组织的决策行为。差序决策，指的是专业组织内部不同行动者因多重行动逻辑互动和调适所产生的差等化、阶序化、共生化的决策机制模式。本文的专业组织，指的是在市场中需要专业和专家发挥智力作用的、主要以服务业形式存在的知识类、信息类组织，如出版社、报社、杂志社以及百度、今日头条、腾讯、知乎等知识信息平台。上述专业组织中，专业的采编人员、编辑人员对组织的知识产出和信息产出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展现形式：层级和阶序

　　在专业组织决策中，存在三种不同的行动逻辑，即社会逻辑、市场逻辑和专业逻辑。三种逻辑彼此处于既冲突又融合的互动之中，共同形塑了组织的差序决策。差序决策的展现形式是决策行为的层级和阶序，表现为自上而下的约束递减和规则再释。差序决策的组织结构则相应呈现为组织内部的任务发包制，组织目标的层层发包和传导为差序决策提供了空间疏离，并导致行动自主。差序决策的动力机制是多重行动逻辑，多重行动逻辑的交互作用导致了不同的决策模式，包括跟进、变通、破坏、走过场、退出等多种决策模式。

　　在专业组织中，组织的决策呈现出层级和阶序的特征。所谓的层级指的是，组织内部存在不同层级的行动者，即高层、中层和基层。组织的整体决策图式是由不同层级行动者组成的一个决策体系，高层通常负责做什么的决策，中层和基层负责如何做的决策。组织决策目标需要层层分解，由不同层级的行动者去完成。组织决策目标在向下进行传导的过程中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偏离和变异，出现了目标替代现象，并伴随着约束递减和规则再释。同一项决策的执行，在不同的平级部门之间也呈现出差异性。所谓的阶序，指的是组织决策由于存在层级性，会产生出决策链条上的差异性，但差异性存在的同时，也呈现出一种有序安排。这里的“序”，可以看作一种生态，即决策生态。序的本质是在差异中寻求融合，这一点在专业组织的差序决策中表现得很鲜明。

　　层级和阶序出现的原因在于，组织决策目标被层层分解，更高一级行动者的决策需要更低层次的行动者执行；而更低层次的行动者在执行过程中，会把自己的意志、解释强加于组织决策之中。也就是说，更高一级决策的执行者本身也要针对高一级的决策安排进行自身的决策。这种决策具有情境性与灵活性，经由不同层级行动者的主体性理解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决策模式。这也提醒我们，组织内部的决策行为有着丰富的展开性，这体现了组织内行动者的反思能力。

　　组织结构：内部任务发包制

　　专业组织所采取的内部任务发包制是差序决策得以产生与开展的组织结构。组织行动者的行动目标发包给中层部门行动者，中层部门行动者又将目标发包给基层个体行动者。发包制容易导致“组织目标替代现象”。高层行动者的目标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重目标，要求社会效益优先；中层行动者的目标则以经济效益为主、社会效益为辅；基层个体行动者的目标则被替换为具体的数字考核目标。不同层级的行动者根据自身所处的情境对目标做出各自的理解，进而导致不同的决策情境。

　　组织内的任务发包制，属于控制性发包制，其不同于上下级政府组织之间完全分离性的行政发包制。这种控制性发包制仅仅是在专业知识产品决策领域的发包，即由中层及基层行动者来对应该生产哪类知识信息产品、不应该生产哪类知识信息产品形成决策，由高层行动者进行把关，而在商品的制作、流通、销售等环节采取组织高层行动者统一进行决策控制的模式。专业知识产品的生产决策属于整个组织决策的核心环节，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组织的市场效益和持续发展，因此，围绕这一决策权而展开的组织结构为差序决策提供了必要的情境条件和结构条件。

　　为了顺利实现组织的行动目标，采取内部任务发包制是一种通行策略。组织高层行动者无法也没有精力去做专业判断，需依赖专业人员的专业判断，但同时也不放弃从最高层次进行决策指导。发包制导致了不同层级行动者之间的时空分离，高层行动者无法对更下一层级行动者进行完全充分的监督，对下一级的决策流程无法进行充分的掌握和了解，这就给了下级行动者一定的决策自由空间。从空间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空间的分离与结构的分离具有一致性，也即约束性与使能性之间的关系随着不同行动者结构空间疏密关系的变动而变动。

　　动力机制：多重行动逻辑

　　层级和阶序决策产生的表象原因是不同层级的行动者对统一决策对象采取了多元化的决策模式。从背后的机制分析，其原因主要为组织内部存在着多重行动逻辑。多重行动逻辑的交互作用，导致了不同的逻辑组合形式，进而经由不同层级行动者的理解，产生了不同的决策模式。多重行动逻辑主要包括社会逻辑、市场逻辑和专业逻辑。社会逻辑要求组织的专业内容生产要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要弘扬社会正气和主旋律；市场逻辑则要求组织的专业产品能够符合市场需求，为组织获得持续利润，维持组织的可持续发展；专业逻辑则要求组织的产品生产符合专业要求，达到一定的专业水准，实现专业共同体的价值追求。

　　多重行动逻辑对于不同层级的行动者的作用机制是不同的，对于任何一级行动者来说，不存在单一行动逻辑，而是多重行动逻辑的交互作用，进而产生了不同的决策模式，分别是跟进、变通、破坏、走过场和退出。总的触发情境原则是，当上下级行动者共享同一种行动逻辑时，跟进模式发生；当上下级有各自不同的行动逻辑时，其他模式发生。

　　在不同的行动逻辑传导链条上，决策模式显示出差异性。对于市场逻辑，多级行动者是共享的，其清晰的数字特征传达了清晰明确的信息。组织提出的市场增长目标和增长数字为不同层级行动者所清晰理解，并经过层层发包。在这一链条上，决策模式主要为跟进模式。各级行动者会努力完成数字目标任务。对于专业逻辑而言，由于受到市场逻辑追求效率的影响，其在向下发包传导时发生变异，行动者倾向于改变流程专业性只注重结果专业性，进而出现变通行为。因此，变通模式是常见的决策模式。变通模式的边界是结果的专业性，一旦突破这条边界，就将出现破坏模式。这种破坏模式容易带来较严重的负面社会影响。社会逻辑对于市场逻辑的发挥存在一定的制约作用，在日益强调专业组织的社会效益的制度环境下，追求市场收益的行动者必须要考虑社会效益，为追求组织的合法性而采取相应的决策行为。对于社会逻辑，由于受市场逻辑的影响，行动者采取了机会主义策略，其决策情境相对复杂，既可能采取跟进策略，也可能采取走过场策略或者退出策略。

　　综上所述，专业组织的差序决策，对于组织内部视角的决策研究展开了更加深入的讨论，为我们理解组织行为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在社会的个体化与组织的多元化发展背景下，深入理解组织内部的决策机制具有独特的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