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为了防御蒙古的侵扰，自东而西在辽阔的北方军事防御区内，陆续设立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偏关、延绥、宁夏、甘肃以及固原等军镇，上述军镇统称为“九边”。为整饬吏治，监控九边武将的贪腐违法行为，明朝建立了督、抚、按、道兼用的边防监察体制。监察官通过巡视的方式，对九边各级军政机构进行监察。
第一，常态化监察与临时性派遣并行。明朝对于九边的巡视监察既有常态化的御史巡按、督抚监管，又有临时性的钦差使者巡阅边防。常规的御史巡察边关，至迟于宣德时期已经设立。明朝立国便重视北部边防，宣德年间已经设有辽东、宣大、甘肃三处专职于边防巡视的巡按御史。有明一代，供职于九边的巡按御史有七百多人，他们往返于各都司卫所，查屯田、理冤狱、除强暴、惩贪腐，维护着边防区的监察秩序。但是，由于部分边镇巡抚融入贪污腐化阵营，并将腐败利益链延伸至明朝中央，致使御史巡察遭遇阻碍。明廷不得不临时派遣级别更高的监察官以巡视边防。
嘉靖十八年（1539），明廷拟定文臣一员“往辽东、蓟州、宣大、雁门、固原等九边，阅视边备”（《明世宗实录》卷220）。于是，大学士翟銮充任行边使巡视九边。此类临时性派遣的巡视成为常规边镇监察的有益补充。隆庆和议后，九边暂获安宁，内阁首辅高拱以此为契机，加强监察，整饬边政，拟定每三年一次派遣钦差巡阅九边。万历元年（1573），明廷派遣兵部左侍郎王遴阅视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镇，兵部右侍郎吴百朋阅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兵部右侍郎汪道昆阅视蓟镇、辽东镇。为彰显中央对巡视九边的重视，阅视钦差兼任都察院宪职以确保其监察权行使不受阻碍。此次钦差巡视边防，将九边分为三大监察区，即西北四镇为一区，宣大山西三镇为一区，蓟辽二镇为一区。巡视过程中总督及以下的文臣武将均在监察范围之内。由此，常态化的监察与临时性的巡视互补，成为明朝监察九边的主要方式。
第二，阅视钦差制下的监察权震慑。明朝对于九边的监察从边臣受贿、私役士卒，到隐占屯田、盗窃粮饷，无所不包，但又会突出重点。隆庆和议后，首辅高拱围绕九边各镇比较突出的问题，提出以积钱粮、修险隘、练兵马、整器械、收胡马、散逆党、理盐法、开屯田八项作为巡视九边的主要纠察事项，此八项内容抓住了边镇腐败的症结所在。阅视钦差以此八项对边镇文武官员进行考核，使巡视边防期间文武官员无敢怠慢者，效果甚佳。
阅视钦差巡视期间，即使是总兵等高级武将，只要贪腐证据确凿就会被弹劾而革职。万历元年，大同总兵马芳因惧怕巡视中被查处，于是重金贿赂钦差吴百朋，结果被纠劾而革职闲住（《明神宗实录》卷10）。万历十九年，钦差曾乾亨在巡视大同镇期间，查实大同总兵麻贵剥军、占地、盗粮、冒功升职等腐败问题，最终麻贵被革职查办（《明神宗实录》卷240）。几乎每次边防巡视都有高级武将被革职，可见边防巡视对于武将具有显著的震慑警示作用。此外，即使是身为监察官的巡抚，只要存在贪腐也同样被问责。万历十八年，周弘禴奉命巡视宁夏边务，追查“巡抚佥都御史梁问孟、巡茶御史钟化民，取官帑银交际”（《明史·周弘禴传》）。宣府巡抚许守谦也因贪污渎职，被钦差钟羽正弹劾而罢职。任何边镇官员的贪腐违法均会被纠劾，钦差阅视九边成为万历时期边防监察体制的重要组成。边备以积弛而坏，军政以振刷而修，只有时常对边防文武群体巡视监督，才能防止因徇情枉法而致使军政败坏。
第三，晚明边防监察体制的困境与改进。晚明的政治腐败已经在官场广泛蔓延。官场的腐败风气，致使门生座主裙带相连。阅视钦差领敕命未出京城，边镇官员已探析动态，或投帖，或送礼。钦差到达后，边镇既设宴会又有谢仪，边臣极力讨好，甚至通过行贿、拉拢等方式对其腐化。给事中钟羽正就批评道：“阅边一行经过，有司为之丰酒食饰传舍，铺张玩器，至糜费矣”（《明经世文编》卷412）。明神宗根据言官的奏报，认为三年阅视之制渐成虚套，反滋劳扰，万历十三年诏令暂停巡阅九边。但是，晚明的边镇官僚群体已严重腐败，停止边防巡视只能使贪污更加无法遏制。由于明神宗长期怠政，导致中央与地方军政、监察机构缺官不补。九边债帅买官的公开化以及边镇腐败风气的蔓延，致使巡视官员不能独善其身。巡视中也存在着部分钦差以参与巡边为政治跳板，达到仕途升迁的目的。
鉴于阅视钦差良莠不齐的监察素质，从万历二十八年起，明廷改以各边镇巡按御史负责边防阅视。巡按御史参与边防阅视，其专业的监察素养，加之阅视特权，对于整顿晚明九边军政无疑是一剂强心剂。即使在权阉魏忠贤把持朝政的天启朝，依然存在着大批敢于惩恶扬善的巡阅御史。天启二年（1622），宣大巡阅御史李九官参劾已升迁至固原总兵的刘国镛、西宁副总兵高秋、太原府参将颜必端等人的赃罪，使这些军中蛀虫“革任回卫”（《明熹宗实录》卷22）。九边阅视从万历元年开始，到崇祯十一年（1638）被取缔，持续了66年。在此期间，涌现出吴百朋、王遴、钟羽正、张栋、熊廷弼等尽忠职守、惩恶扬善的阅视钦差。但是，三年一次的边防阅视，毕竟无法扭转边镇腐败风气，而边镇的腐败也拖垮了明朝财政。崇祯朝取缔边防阅视后，在九边又派遣监视太监，这对于惩治边臣腐败并未发挥积极效果，反而导致边镇更加混乱。
综上所述，巡视边防是明朝加强中央与边地联系的重要途径，并不仅仅局限于惩治贪腐，更是需要通过巡视了解边防动态、消除潜在危机。边防巡视以维护王朝统治为目的，强化皇权在边镇的控制力。因此，边防巡视是明朝加强中央集权、维护统治秩序的重要监察举措，体现了晚明统治阶层在边防监察体系设计中的尝试。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朝时期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使者往来文献资料整理和研究”（17BZS05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