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认知是否在身体之内
2020年07月28日 09:1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7月28日总第1976期 作者:宋春艳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认识与改造自然的信心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当前,人类正尝试去攻克一道难题:人类认知的奥秘。那么,人类的认知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由此带来了关于认知边界的问题,学者们对此展开了热烈争论。总的看来,关于此问题的回答可以归为两类:认知局限在大脑和身体之内;认知不仅在大脑和身体之内,还包括认知活动发生的环境。近年来,这两派观点分别发展出认知层级理论和延展认知理论,这两种理论却开始出现某种理论上的可通达性。

  认知层级理论

  传统观点认为,认知仅限于个体大脑的生物边界内,这一观点至今仍得到很大一部分人的支持。除了在常识上让人难以辩驳外,在文化层面还与某种“人之为人”的尊严有关。20世纪80年代,认知科学的发展发生重大转向,具身认知将人类的认知从大脑扩展到了身体,认知不再局限于颅骨之内。身体各部分在发挥自身功能的同时,也对认知的进行起着调节作用。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随着计算机及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尤其是智能终端与人类生活中的深度融合,大大冲击了颅内认知的经典观点。于是,这一学派的支持者开始尝试建立一种包容性更好的理论,来应对技术对传统颅内认知的冲击,认知层级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认知层级理论认为,语言、思维和文化是专属于人类的高阶认知。清华大学的蔡曙山教授依据人们头脑里发生的认知过程,将人类认知划分为五个层级:神经层级的认知、心理层级的认知、语言层级的认知、思维层级的认知、文化层级的认知。其中,神经层级和心理层级的认知是人类和动物共有的,对这些层级认知的研究分别产生出神经科学与心理学;语言层级、思维层级和文化层级的认知是人类专属的,对这些层级认知的研究分别产生出语言学、哲学、计算机科学与人类学等学科。

  很明显,认知层级理论明确承认大脑是认知的载体,而对外在技术或文化产品给予了这样的定位:人类认知是以语言为基础,以思维和文化为特征的高阶认知。文化被认为是人类所创造的一切对象的综合,包括物质存在、社会存在和精神存在,当然也包括技术产品。但是,文化认知不等于文化,文化层级认知是文化在大脑中打下的烙印。并且,“文化”(包括技术产品)仅是“影响”认知,文化对认知的影响导致了文化认知的产生。

  认知层级理论第一次以科学的方式说明人们头脑里的认知过程和结构,同时还清晰地阐释了认知过程、科学对象和学科发展之间的关系,是近年来中国学者对国际认知科学作出的卓越贡献。但是,其仍将外在环境在人类认知方面的作用定位为“影响因素”而非“构成要素”。

  延展认知理论

  认知仅限于个体身—脑的生物边界内的个体认知主义立场,在20世纪中期受到了哲学与科学两大领域学者的质疑,心智的具身性遭到情境性的挑战。哲学家普特南(Hilary Whitehall Putnam)提出内容外在论,认为意义不存在于头脑之中,而是社会和环境的产物。认知科学内部产生的分布式认知、认知动力系统理论和延展认知理论,都对个体认知主义进行了批判。分布式认知认为,认知是对内部和外部表征信息的加工过程,分布于认知主体、客体、认知工具、环境、文化与社会等之中。认知系统动力论认为,认知是由身—脑神经系统和环境组成的整体认知系统,发生在脑、身体与环境的复杂的动力相互作用间。延展认知理论甚至将心智的情境性提到了与心智并列的位置。

  延展认知理论认为,人类创造的技术可以将认知延展到外在环境。哲学家克拉克(Andy Clark)和查尔莫斯(David Chalmers)认为,认知不局限于大脑和身体内,还包括外在认知环境的某些要素。外在环境的对象可以被视为心智本身的延伸,甚至可以成为心智的构成要素。

  人类创造技术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为了使生活更便利。例如,人类发明文字和纸张,是为了让文明一代代传递;人类发明望远镜,是为了看得更远更清楚;人类发明计算机,是为了更方便办公;人类创造互联网,是为了更及时、快捷地与世界各地的人们沟通交流;等等。在这些活动中,技术首先作为人认知世界的媒介。人的大脑乃至身体认知的局限性,促使人借助技术将认知延伸到了外在环境,从对认知的影响要素逐渐上升到构成要素。

  那么,是否所有技术都是延展认知技术?答案是否定的。所谓认知,指的是人类加工信息的过程,这一工作主要由大脑承担。如果将技术定义为人体器官的投射,延展认知技术仅包括对大脑的功能进行模仿的技术或人工制品。人类发明的文字语言,可以说是最早的延展认知技术,纸张也是这类技术产品。克拉克和查尔莫斯提出的英伽—奥拓思想实验中的记事本,也是延展认知技术(准确地说是技术产品)。当前,借助互联网和大数据等技术,人工智能对人类感觉、知觉、思维、语言等多种认知能力模拟水平飞速提高,是当代最为典型的延展认知技术。

  两种理论的交融

  从认知边界论辩两派观点的发展可以发现:二者都认识到了认知的个体性和社会性,都表现出了认知社会性较强的立场。实质上,人的认知和人本身一样,既有个体性,又有社会性。认知边界的论辩彰显出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在揭示人与环境关系时的互补和冲突。

  教育学家佩莱格里诺(James W. Pellegrino)认为,智能指个体因其文化判断不同而对相同情境作出在品质和价值等方面不同的反应,是文化与认知过程交互作用的结果。人工智能即使能够模拟出人类的部分认知能力,但是人类特殊的文化特性却无法模仿。延展认知认为,环境也可以作为认知的要素,文化作为环境的一部分也是认知的要素,这与蔡曙山提出的认知层级理论是一致的。蔡曙山认为,语言区分了高阶认知和低阶认知,即区分了人类认知和动物认知;在人类认知中,语言认知是基础,语言决定思维,语言和思维又共同决定文化。可见,认知的层级理论直接将对文化的认知包含在认知的核心内容之中。

  实质上,二者都认识到,文化对于人类认知的重要性。延展认知不仅将文化作为心智活动的外部环境,还将文化视作人类认知和心智的延展;认知层级理论认为人类独有的高阶认知包括文化层级的认知,这是其他动物或人工智能无法模仿的部分,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属性。之前的个体认知主义仅局限于对神经和心理的认知(最多包括语言和思维),而认知层级理论则将文化纳入认知的领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较强的社会性立场。相比较而言,认知层级理论是大脑从内到外地认知文化,延展认知理论是文化从内到外地延展认知,但二者在理论上是可通达的。

  (作者单位: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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