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的船,到了艺术家眼里,就“变身”为艺术品。而不同资秉和不同眼光的艺术家,会在他们一己的世界中,创造出具有不同色彩、光影、线条的各式各样的船来。他们把一己的独特视角、独特瞬间、独特意境,赋予了笔下的物象,从而将本属于客观世界的东西“攫为己有”。像为事物命名那样,一件件物象被冠以艺术家的名字,不单单是名字——形式上的,更多是灵魂——无生命体,被艺术家赋予了生命,被他们手中的魔杵轻轻一点。
曾经见过两幅来自福建画家的船画,并被深深吸引。显然,他们都是酷爱船这一物象的艺术家。他们沿袭了本土固有的漆画传统,匠心独运地将其用于喜爱的题材中,开掘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们这些关于船的作品即是见证。
从画家展示的画作中,我们看到了只属于他们的形态万千的船家族。
这里有晨曦初露时的船,像披着夜的蓝色面纱,一袭夜的蓝色长裙,构成大块的、基调的蓝色,而“额头上”“脸颊上”却被云间迸射出的一星曙光照亮。宛如一个意态朦胧的睡美人杏目微睁,那眸子里的一线晨光,恰若深闺中妙龄少女的回眸一笑,将那不为人识的千娇百媚展露无遗。
与此画关联性最强的,是一幅被蓝雾般的夜色所笼罩的船画。夜深沉,船沉寂,船桅的轮廓在茫茫夜色中明晰且极富立体感,酷似大鸟锐度分明的翅膀。它们紧紧靠拢,相互偎依,休戚与共,形成一个牢固的共同体。在纯蓝的夜雾中,既疲惫地安憩,又仿佛保持着一种警觉,随时可以腾身而起,抵御任何外来者对家园的来犯。被夜之蓝所浸透的船只,与夜融为一体,同时也因夜色的劫持,而获得一股潜在的生命力。
这里有火红色的船,由内而外,通体燃烧,宛若一片熟透的红枫,停泊在深秋时节,沐浴在火焰般的夕照中。
这里有月光下的船,船体、桅杆、甲板,全体笼着月亮的霜色,一个窗花或树挂似的银色世界,纯净、素雅,线条清晰,纤毫毕现。这几乎是一个凡尘不染的仙境,也许折射出艺术家超然物外的内心世界。而在近景处,几抹金黄分外醒目,似乎在提示观赏者,是秋天的月色,是秋天月色下的船帆。
这里,那里……四处是船,是艺术家用美的眼睛发现的物象,而当我们用心观察,就会更接近艺术家潜心着力所追求的意象或意境。即如前所述,画家心仪的船,不是单个的船,一叶孤舟,而是船群,船的集体,船的家族。而在风口浪尖颠簸的大多是前者,后者——船群的归宿则是宁静的港湾。因此,画里的船,是停泊在港湾中沉睡的船,如斯静止和宁静,构成一种美丽,或许标识着艺术家所渴望的静物般独有的美。
与静止或栖居的船对应的,是飞翔的海鸟,不是形单影只,而是成群结队。船群和鸟群,群体的美或整体的美,于此显示出艺术抽象之美。还有一动一静的和谐之美,动是飞鸟,静是船。
沉浸渐久,我们还会领略到另一种象征,把画面上与船并置的海鸟想象成动态的船,或把静止的船解读为归巢的海鸟。而海鸟的飞舞和鸣啼,不再是静与动的竞技,恰是为了衬托船归港湾后的宁静,犹如王维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泉流石上,只会格外烘托出山谷之中月映松间的那片静寂。
继而还会不由自主地发现,画家笔下的船,并不是独立静物式的,如花瓶和斜插的花枝,水果、高脚杯、陶罐和石膏像之类。尽管我们不能无视此类画作的背景,以及景深与静物的关系,但是在眼前的船画里,一种难以分离的表现物和周围环境的关系,不仅跃然纸上,而且超出画作之外。我们在此处所遇到的船,是满载着季节、时辰、夜色、阳光、阴影、雾气的船,晨昏时分变换的光线、“正在铺开的夜晚”、深秋素洁的月色、凝固的夜幕和游动的夜雾,以及海鸟飞舞的不同姿态,在改变着对船的观感,或者说赋予主体的船以千变万化的面貌和风格。
在这里,没有“美杜莎之筏”令人不忍目睹的细节描画,没有凸显让“大群的船只仓皇覆没”的海浪之凶险,没有对休渔期停靠在码头的船只的摄影般写实;在这里,船与周遭的事物融为一体,相互渗透,杂糅而处;在这里,画家为弥漫于自然和心灵里的浑然合一而沉醉,把漆画的古朴、浑厚、脱俗、飘逸的特性,淋漓尽致地加以表现,以呈现一种难以言表的唯美和内心观照……
在我一个外行人看来,这两位艺术家的船画是千姿百态的,也是色彩缤纷的,应作以多元化的诠释,不必拘泥于程式化的解说。同时,也不宜做浮光掠影似的浏览,更适宜让心沉静下来,如品味佳酿和香茗,细细玩味。如此,才会渐入佳境,获得一种与偷窥珍藏相类似的惊喜和快慰。
静止的船,会带你来到一处港湾,并给予你的心灵一种有海鸟徘徊的别样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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