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高考
2020年07月17日 02:2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7月17日第1969期 作者:葛会渠
经历过高考的人,都忘不了那段日子。
20世纪90年代,我从农村中学考入县城高中读书。进入高三后,压力陡然增加,不仅任课老师全换了,就连教室里的黑板也变了样,右上角不知被谁用红粉笔醒目地写上了“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字样。每天早上,只要走进教室,就会发现那上面的数字又减了一天,心便会跟着颤抖一下。再就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无休止的测试,像一场又一场霜雪,打蔫了我们。
渐渐地,大家的笑脸不见了,足球场上没了我们的身影。渐渐地,清晨和黄昏的校园里,随处可见拿着课本默念或是诵读的高三学生。
第一学期过半,我回家拿生活费。吃过晚饭,母亲忙着刷锅碗,父亲坐到门槛上抽起了烟。记得那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父亲抽了两根烟后,忽然把烟屁股狠狠地掐到地上,问我:“有把握考上大学吗?”我愣住了,不知道父亲为何问这话,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但是,仿佛有一种本能的力量,让我倔强地点了点头。
等到放寒假回到家中,我发现猪圈里的猪多了起来。数一数,一共五头,肥嘟嘟的小猪崽,脑袋挨着脑袋,正挤在一起取暖。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父亲为何要问我能不能考上大学。
假期过后,当我再次坐在县中的教室里,手捧书本,眼前便常浮现出父母黝黑的脸庞和那几头憨憨的小猪抢食的样子。这些景象令我丝毫不敢懈怠,常常早晨五点钟不到,就起床苦读。和其他同学一样,我花了两块钱买了个小电筒,晚上十点宿舍熄灯后,就打着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
临近高考时,我回家拿报名费。临走,母亲煮了几个鸡蛋让我路上吃,我们那地方男人出门做“大事”前都要吃熟鸡蛋,是希望“圆满”。父母一直把我送到公路边,直到看着我上了搭客的三轮车。那一年的夏天,我带着全家人的期望进了考场,又把对他们的满腔挚爱写在了考卷上。当我考完最后一门政治,透过玻璃望向窗外时,意外地发现父亲正坐在操场西南角的泥地上抽着烟,眼睛不时地向考场这边张望。平时少言寡语的父亲,居然赶了上百里路来接我回家。日头正毒,晒着他,也晒得我鼻子发酸。
1993年8月,我收到了朝思暮想的挂号信,那是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把通知书上的字一连读了两遍给全家听,父亲抽烟的手抖了许久,才接过通知书小心翼翼地看了,又极仔细地折好放进信封,然后压进木箱底层。晚上,父母把村里人请到家里喝酒。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嘴里不停地说:娃考中了,是国家的人了。我有些担心学费和路费,母亲说:操什么心,家里养的五头猪都是为你准备的,明早就赶集,把它们都卖了。
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似乎总有办法,依靠土地生存。
那年9月,我第一次看见并且坐上了火车,是去远方读大学。母亲把学费和伙食费缝在我贴身的裤头里,叫我上厕所时也要小心。车轮压着铁轨前行,在“哐啷哐啷”的声响里,熟悉的故乡越来越远。
我的眼泪,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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