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书传真情——张光直与何兹全的一段往事
2020年12月17日 09:4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2月17日总第2071期 作者:徐峰

■张光直致何兹全书信原件 作者/供图

  我的同事潘晟教授的专业领域是以地学史为基础的知识史和知识社会史。专业之余,他亦从事明清以来民间社会经济文书等基层社会史料的搜集与整理。这后一项事业,他自言更为在意,投入心力颇多。我常去他办公室请教和交流,那里堆满了历史书籍和从北京潘家园、南京南艺后街、孔夫子网上收购、竞拍的各种档案、照片、日记、信札等材料,琳琅满目,俨然一个小型档案馆。

  有一次,尚永琪来我院交流,潘兄向其展示收藏,李济沧君、我亦在场。翻检中,潘兄挑出几张书信,对我说道:“张光直的信,你们考古的。”承蒙潘兄大度和美意,将信札交余整理,考索往事,补存史料。

  这是张光直致何兹全的信札两通。张光直,著名华裔考古学家,生于、长于北京,抗日战争胜利后,随家人回到故乡台湾。20世纪50年代,张光直入读台湾大学人类学系,师从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从台大毕业后,又赴美国深造,在哈佛大学读人类学系的研究生。毕业后,先后执教于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自20世纪70年代起,张光直与国内同行交流愈发密切,通信频繁。《传薪有斯人——李济、凌纯生、高去寻、夏鼐与张光直通信集》(李卉、陈星灿编,以下简称《传薪有斯人》)中,收录的1974—1985年间夏鼐致张光直的信札就有46通,张光直致夏鼐的33通。

  张光直可谓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西考古学、先秦史学界学术交流的当之无愧的“桥梁”。他致何兹全的这两通书信也属于这一时代背景。信的主要内容是张光直托师友打听高去寻留在大陆的儿子。虽与学术问题无涉,但信札所反映的时代背景与人际交往,很有史料价值。且与《传薪有斯人》及近年出版的《夏鼐日记》发生关联和对读,尤其是后者,与信中所涉均有照应。钩沉一番,颇有趣味。

  这两通信札是张光直从剑桥大学寄往北京的。信纸用的是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和皮博迪博物馆(Peabody Museum)专用信纸。张光直曾任皮博迪博物馆馆长。信封左上角有“KCC”标记,系张先生名字英文缩写,他的同事和学生都习惯称他为K.C.。

  第一封信札内容如下。

  兹全教授:

  上次给您去信后不久便收到夏所长托人打听到关于高适际的消息(好像是张政烺先生打听到的)。他以小名(乳名)为名;名字是什么我现在忘了。七十年代中旬高在陕西省铜川市作卫生局付(副)局长。据说最近调到西安,在省的卫生单位服务。如果您能联络上,能寄张照片来便是最好的了。

  照张先生打听的消息,最近失去联络,所以他还在打听中,您如果跟他接洽一下,也许可以知道最近的消息。

  晓梅先生一向身体不错,只是最近当了历史语言所所长。烦心之事太多,有些顾不过来。师母则好像身体差些。想找儿子也是她最焦心。

  劳干先生仍在洛杉矶,已退休,居家。老先生虽已逾古稀,仍是赤子之心,顾虑太多。不回信可能不过为此原因。

  我最近几年里回国有三次之多。但下次不知何日才能再去(明年顺利的话,明年暑假也许可以成行)。我是学考古和古史的。在经济史的早期一部分跟您作的有点关系。可是,在老前辈面前只有向您多讨教。魏晋南北朝我全是外行,可是知道这里搞六朝史的同事们有一份空期的Newsletter。想去跟他们要了给您寄上,上面应有此间搞这一行的学者的名单地址,您也许有用。

  余再谈,即祝

  冬安

  晚 张光直 1979.12.22

  这封信说的是张光直请夏鼐、何兹全帮忙打听高去寻的儿子高适际的消息。高去寻,字晓梅,曾参与殷墟发掘,随史语所播迁赴台。据《夏鼐日记》可知,高去寻与夏鼐初识于1941年,在史语所共事多年,过从甚密。1973年7月,高去寻的学生、美籍中国科学家乔健来访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鼐在1979年8月15日的日记中提到过高去寻,便与打听高子有关。当日,夏鼐接到张光直1979年8月3日的信,信中说高去寻的妻子想念大儿子高适际,叫张光直去北京时代为打听,并提供线索说,何兹全好像以前跟高适际有联络。张光直请夏鼐转告信息给何兹全。张请夏打听的同时,也给何兹全写了信。1979年12月22日的这封信反映的就是这一内容,且初步有了高适际的线索。

  信中涉及的何兹全、夏鼐、高去寻、张政烺、劳干都是故旧。何兹全,毕业于北京大学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主攻魏晋南北朝史,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兹全曾师从傅斯年,傅斯年是史语所所长。

  第二封信札内容如下。

  兹全教授:

  十四日如期回来,一路无事。现已十日,不但气管炎全(痊)愈,而且旅途疲劳也早已恢复。

  这次在北京得与您和夫人见面,是很大的荣幸。可惜没得机会畅谈一番。尤其抱歉的是您到宾馆来看我还带了小菜来时,我正是病得不可开交而逃往医院之际,不但错过机会,而且甚为失礼。希望这个缺憾可在下次补偿。

  在西安时得与高木欣见面,谈了三次。他对于您和张政烺先生帮助他使他得与父母恢复联系是非常感激的。

  余容再磬 顺颂

  暑安

  良玉夫人前乞代致候

  晚 张光直敬上 1980.8.25

  在夏鼐、何兹全、张政烺的打听下,高适际得与父母恢复联络,与张光直也见了面。高适际即高木欣,木欣系其小名。1980年,张光直回大陆一个多月,在西安和北京分别与高适际及何兹全夫妇见了面。张回美国后,于8月25日致信何兹全表示感谢。同一天,张光直也致信给夏鼐,这在《传薪有斯人》中有收录。

  高去寻和张光直亦师亦友,感情很深。张代师寻子只是他自20世纪70年代积极学术交流、担当“架桥人”的一个小插曲,也是我国改革开放后,台湾同胞跨越“时空山海”到大陆寻亲的千万个故事之一。就连张光直本人,也在同一时期打听着他的大哥张光正的下落,并且就在1980年7月10日,在首都友谊宾馆与其大哥重逢(见《四海为家》)。

  同样由于张光直的积极努力,夏鼐和高去寻这对老友在美国檀香山得以相见。那是在1982年檀香山召开的国际商文化讨论会上。赴会前,夏鼐曾有憧憬。据《夏鼐日记》1982年8月30日:“下午偕胡厚宣同志至尹达同志处,拍了几张照片。三十年代初期参加殷墟发掘留在大陆工作的仅有的四人之三(另有王湘同志,在国家科委专家局)。在台湾亦三人(石璋如、高去寻、李光宇),此次可能遇到老高,拟以此为赠,作为纪念也。又与胡厚宣同志及张政烺同志偕往访杨希枚同志,他托我捎信给老高。前天李光谟同志也捎来几本书,托带给老高与李方桂先生。”

  1982年9月6日,夏鼐见到35年未见面的高去寻,畅谈叙旧。会议结束回国后,夏鼐至尹达处,谈在檀香山遇及高晓梅的情形,并送其合影照片。1983年4月7日,夏鼐给张光直的信中托张带去檀香山与高去寻合拍的照片。当年8月,夏鼐在西安又与张光直相见。高木欣亦前往,给夏鼐看其父自台湾寄来的照片。

  吾辈观此间之情谊,感慨万千,脑中闪过一句话:“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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