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月出闻鸣镝
2020年05月22日 02:1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5月22日第1931期 作者:张弛

  鸣镝是我国古代文献中常提到的一种响箭,其称谓出自《史记·匈奴列传》。在司马迁笔下,冒顿“鸣镝弑父”登上单于之位,开启了匈奴称霸草原的时代。史学家翦伯赞则以“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称赞“昭君出塞”的丰功伟绩。从左思《咏史》中的“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到李昂《从军行》中的“玄漠云平初合阵,西山月出闻鸣镝”,无不勾勒出鸣镝的边塞情怀。

  1925年,苏联探险队对色楞格河畔的诺彦乌拉墓地进行了考古发掘。在一座匈奴贵族墓室中,探险队成员发现了几件奇怪的骨镞,中空,表面有4—6个孔。苏联考古学家鲁金科研究后认为,这种箭镞正是《史记》中所记载的“鸣镝”。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考古工作者在内蒙古、辽宁、北京、吉林、黑龙江、陕西、新疆、山东、山西等地,相继发现多种类型的鸣响箭镞。其中,北京军都山玉皇庙墓地出土有春秋中期的骨质鸣镝,山东新泰周家庄东周墓地 M1出土有春秋晚期的青铜鸣镝,二者是已知年代最早的鸣镝实物。

  鸣镝依据器形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为一体式鸣镝,镞、哨合二为一,材质以骨质、青铜为主,见于山西忻州奇村战国墓、陕西西安汉长安城武库遗址、新疆吐鲁番交河故城遗址、辽宁关山辽墓、吉林扶余明墓等;第二类为分体式鸣镝,金属镞和骨角质哨,见于新疆哈巴河东塔勒德墓地和阜康白杨河墓地、内蒙古陈巴尔虎旗完工墓地和七卡墓地、辽宁北燕冯素弗墓和姑营子耿延毅墓等。

  魏晋以后,鸣镝形制逐渐固定,分体式鸣镝开始流行,镝哨为骨角质,呈圆柱或腰鼓状,周身2—6个孔,配合带铤铁镞使用。至辽代,又出现了木制鸣镝,如内蒙古通辽市辽陈国公主墓中,出土有一枚木制鸣镝,其形制与骨角鸣镝完全相同,只是器形略大。考古所见最晚的鸣镝实物已至明清之际,如吉林扶余明墓、内蒙古莫力达瓦旗腾克乡清墓等,其形制与前者一脉相承。

  在先秦时期,“嚆矢”常用来指代响箭。《庄子·在宥》:“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向秀认为,“嚆矢,矢之鸣者”。而成玄英也赞同向秀的看法,认为“嚆,箭镞有吼猛声也”。

  到了汉代,“鸣镝”这一称谓才正式出现。《史记集解》《汉书音义》载:“镝,箭也,如今鸣箭也。”韦昭的解释是:“矢镝飞则鸣。”即箭矢在飞行中均会发出鸣响。根据声学原理,韦昭的解释看似合理,但声音存在一个变化的过程。普通箭矢离弦后,所发出的声音会逐渐变小,达到一定距离后,声音已十分微弱,起不到传递信号的作用。因此,应劭在《索隐》中提出:“鸣镝,髐箭也。”髐,本指骨骼枯空破损之状。髐箭,即中空有孔的骨角箭镞。这与目前考古发现的鸣镝形制完全吻合。此类箭镞在飞行中会不断发出鸣响,声音清晰,便于辨别信号。

  魏晋以降,关于鸣镝的记载较多,如《梁书·元帝纪》《北史·突厥传》《隋书·长孙览传附炽弟晟传》等,都有鸣镝的记载。至唐宋时期,鸣镝又被称为“鸣髇”“髇矢”“骹”等。

  关于鸣镝的用途,学界尚有争议。笔者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结合史料、考古发现及民族志材料,将其归纳为以下五类。

  其一,指引目标,发号施令。除《史记·匈奴列传》外,《太平御览》引《邺中记》记载:“(石)虎乃登台射髇,箭一发,五千骑一时奔走,从漳水之南齐走集于台下。”对于古代游牧人群而言,战争和狩猎并无严格的界限。战场即猎场,猎场也是战场。因此,鸣镝最突出的作用是传递信号。曹魏时期,中原地区流行鸣镝射猎与此不无关系。如曹植《名都篇》“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描述的正是纵马田猎的场景,而同样的场景也被保留在吉林集安舞踊墓和辽宁叶茂台辽墓的壁画中。

  其二,有一定的杀伤力。《北史·高祖神武帝纪》载,高欢狩猎时,“见一赤兔,每搏辄逸,遂至回泽。泽中有茅屋,将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鹰兔俱死。神武怒,以鸣镝射之,狗毙”。而《北史·显祖文宣帝纪》载,高洋“以鸣镝射(元昂)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这都说明鸣镝具备一定的杀伤作用。

  其三,礼的象征。“射”是先秦六艺之一,由于等级差异而衍生出不同阶层的礼射活动。据《周礼》《仪礼》载:礼射时,天子、诸侯、士大夫所用弓、箭、仪礼程式均有规定,以显示长幼有序、尊卑有礼。鸣镝象征秩序,不可轻易僭越。在内蒙古巴林左旗辽祖陵一号陪葬坑中出土有14枚鸣镝,证明鸣镝代表最高等级,是礼制的一种体现。

  其四,恫吓与禳解,用于心理震慑。《南史·始建王禧传》载:“虽鸣镝之酷,未极于斯,其不至覆亡,亦为幸也。”《梁书·陈伯之传》载:“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耶?”上述史料说明,鸣镝曾给古人留下过深刻的可怕印象。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的恐惧感源于对特定声音产生的刺激反应。鸣镝的禳解作用,正是源于对尖锐声响的恐惧。因此,柳贯《十六夜望月烛阴雨不见》中有元人“纵金控鸣镝”应对月食的习俗。

  其五,盟誓作用。在古代,盟誓要取信于神鬼,昭告天下,而鸣镝具备了沟通天地的作用。据《蒙古秘史》记载,札木合把用两岁牛角制成的鸣镝赠给铁木真,而铁木真回赠柏木制成的响箭,双方结为“安答”。蒙哥与法王路易九世结盟时,也曾使用银质鸣镝作为礼物。“蒙哥汗赠予法王路易九世两支箭,箭镞是银的,周身布满洞孔。当它射出时,会发出悦耳的响声。”

  鸣镝作为一种特殊的鸣响类箭镞,从先秦至今,一直在我国境内流传和使用。历史上,回鹘人曾使用一种叫“索卡姆”的鸣镝,其制作方法与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中的“响箭”完全相同。在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流行一种练习箭,箭镞用牛角或兽骨制成,其上有4个孔,离弦后发出“嗖嗖”的响声,与清代文献中“鸣镝多做教习之用”相吻合。在西藏林芝使用一种叫“工布”的响箭,箭镞木制平头,周身有4个孔,与考古所见“鸣镝”异曲同工。根据民族志材料,“工布”响箭曾用于战争、狩猎和射艺,至今仍是当地一项重要的体育娱乐活动。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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