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癔症理论探析笔误的心理症状——以霍夫曼小说《沙人》为例
2020年06月08日 09:4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6月8日第1942期 作者:周雪凝

  笔误是日常生活中人们可能出现的情况,反映了笔误主体内心并不安宁。弗洛伊德在《癔症研究》中指出失误动作绝非偶然现象,而是具有理论支撑的心理活动,笔误之处显现的涵义被认定为一个在心理上被压制的干扰意向。人们可以通过失误主体的心理情境、性格特征总结出某些情感反应。本文将以E. T. A.霍夫曼(E.T.A. Hoffmann)的小说《沙人》(The Sandman)中设置的经典笔误为案例,研究令人困惑的笔误现象。

  “干扰意向”与“被干扰意向”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对失误动作进行了三类划分:一是口误及其相关形式,如笔误、读误、听误;二是遗忘,根据遗忘对象的不同,可再分为忘记专有名词、忘记词语、忘记计划和忘记印象等;三是贻误行为、误置行为和物件遗失等。小说中纳撒内尔(Nathanael)写信时信封地址上出现的错误属于笔误现象。

  纳撒内尔是小说《沙人》中设定的叙述者,他将三封同友人间来往的书信作为小说的开头。值得注意的是,在第一封纳撒内尔写给洛萨(Lothair)的信中,收信地址本该写上洛萨的名字,但是却被纳撒内尔写成了克拉拉(Clara)。克拉拉收到来信,发现了这处笔误,但仍然给纳撒内尔回了信(即第二封信),然而纳撒内尔在收到克拉拉的回信后,仍然将第三封信寄给了洛萨,并且他坦白说他对克拉拉在回信中从头到尾对自己的精神分析感到恼怒,就不给克拉拉回信了。小说中因为一处细微的笔误设置,呈现了纳撒内尔和克拉拉之间微妙的恋爱状态。

  失误动作是两种不同意向相互干扰的结果,一种意向可称为“被干扰的意向”,另一种则可称为“干扰意向”。在小说《沙人》中,洛萨的名字应被当作“被干扰意向”,因为它本应出现在信封的地址中。克拉拉的名字应被当作“干扰意向”,因为它错误地出现在不应出现的地方。被干扰意向一般不会引发更多的问题,而干扰意向则可能蕴含着众多内涵。

  干扰意向一般是错误行为主体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或隐藏起来的某种愿望,只是因为某些顾虑而被压制。也就是说,干扰意向须先受到压制,然后方能干扰其他意向。在小说中,克拉拉在纳撒内尔的潜意识内受到了压制,使得纳撒内尔产生了失误行为作为心理补偿。但是,纳撒内尔与克拉拉是恋人关系,却为何在纳撒内尔的潜意识中要对克拉拉进行压制?找出纳撒内尔心理活动的矛盾根源,是分析克拉拉处于压制状态的关键。

  干扰意向作为“心理现实”的排斥

  克拉拉被压制的原因,首先在于她是纳撒内尔自我的一部分,但是却起到抑制作用的一部分。因为她不承认纳撒内尔的“心理现实”,不能体会到心理现实对他精神活动的扰乱作用,只说自己可以用响亮的笑声驱赶那些没有力量的稀奇古怪的形象,二人关系变得疏远。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指出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恋爱中时,利他主义就会使得力比多与对象贯注融为一体。克拉拉作为纳撒内尔的恋人,成为了他自我的一部分。但是,二人不断恶化的恋爱关系,使克拉拉成为了纳撒内尔自我中的抑制力量。“心理现实”对纳撒内尔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困扰,但是克拉拉对此毫不在意。从小说第一封信中可以看出,纳撒内尔认为克拉拉会嘲笑自己心理上的疯狂绝望,无法理解自己。在第二封信中可以看出,克拉拉虽然担心纳撒内尔,但是并不在意他心中的恐惧,她认为那些恐惧只存在于纳撒内尔的脑子中,与真实世界没有实际联系。在第三封信中,纳撒内尔直接表达了对克拉拉剖析自己心理的愤怒心情。二者关系逐渐恶化,克拉拉厌恶纳撒内尔对于阴暗昏朽的神秘力量的注意,而纳撒内尔厌恶克拉拉缺乏想象的冷淡性格和麻木的内心。

  所以,克拉拉作为纳撒内尔的一部分自我,在面对纳撒内尔已经显露的心理症状时不断进行现实排斥,她否定纳撒内尔自童年时期就隐藏于潜意识中的力比多,压抑那些未满足的感情冲动,忽视纳撒内尔的心理现实。最终,纳撒内尔因产生神经症状进入疯人院,后因“沙人”科佩琉斯(Coppelius)而跳塔而死。弗洛伊德认为在神经症领域中,心理现实作为一种决定性因素也是一种现实的存在。但显然克拉拉的态度充当了纳撒内尔自我中的现实排斥力量。

  干扰意向作为“自恋情结”的对立面

  克拉拉作为纳撒内尔的恋爱对象,一度被机械木偶奥琳琵雅(Olimpia)所替代,在纳撒内尔对奥琳琵雅爱得癫狂之时,克拉拉甚至一度在纳撒内尔的灵魂中消退。

  弗洛伊德在《论诡异》中指出:纳撒内尔对奥琳琵雅所表现出的这种不顾一切的强烈爱慕其实是他的一种自恋情结,奥琳琵雅正是纳撒内尔童年时代对父亲态度的具体表现。奥琳琵雅对纳撒内尔的一切话语和行为都表现出恭顺与被动,她的回答都是“哦,哦”的赞同。纳撒内尔认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如此出色的听众,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聆听着并发出赞同的声音,仿佛她就是他本人的表征。在小说中,作为机械木偶的奥琳琵雅的生命逐渐充盈的过程就是纳撒内尔自恋化的过程。

  而克拉拉与他们两者相反,是传统认知中女性态度的对立面。她有清晰的思维,对纳撒内尔的心理过程进行精神分析,对纳撒内尔关于神秘力量的热切关注表示厌恶,认为那些稀奇古怪的黑暗力量是无力的。克拉拉在纳撒内尔读诗的时候打毛线,她要把纳撒内尔所写的黑暗、愚蠢的故事扔入火堆。这些行为都使得她与纳撒内尔产生了不可避免的矛盾。当纳撒内尔将自己的力比多贯注到克拉拉身上时,有时并不能得到充分的回应。因为自恋情结的利己主义要求其所求得的对象不能对自我有任何伤害,显然克拉拉不能做到这一点。克拉拉成为纳撒内尔自恋情结的对立面,导致克拉拉成为一个如前所述的被压制意向。

  作者霍夫曼在小说开头对这一笔误的设置值得我们关注。在整篇小说中,克拉拉与纳撒内尔两人的关系是一组矛盾,看似爱恋,实为对立。一方面,克拉拉作为纳撒内尔一部分自我的现实排斥作用,使得他们疏离;另一方面,克拉拉作为纳撒内尔自恋情结的反面,使得他们对立。弗洛伊德指出:和其他失误一样,错误行为也常常被人用来满足本应放弃的种种愿望,人们把这种愿望伪装成一种侥幸、偶然的事件。由于生活中的种种原因,如童年心理创伤、力比多的倒行、自我的现实排斥、自恋情结中的利己问题等,干扰意向可能会留存于人们的潜意识中,成为失误主体在心理上被压制的对象,在事后以偶然的姿态产生心理效应,使主体出现失误行为。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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