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介文艺生产的媒介化批评
2022年02月14日 08:2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2月14日第2346期 作者:别君华

  若对新媒介文艺研究进行长期观察,便会发现在其批评话语中,媒介常常作为一种工具要素或环境要素出场,媒介问题长期以来并未占据新媒介文艺批评的核心位置。因此,需加强媒介批评话语建构,不仅对媒介进行技术哲学层面的批评,还应深入理解媒介如何作为一种制度性力量,引发文艺生产机制的变革,激起诸生产要素的互动,从而揭示新媒介文艺生产实践的技术社会语境及其深层逻辑,推动文艺创新。

  媒介批评的媒介化话语

  在新媒介文艺研究中,媒介之所以总是以“工具”面貌出场甚至缺席,与新媒介文艺研究和传统文艺之间的继承关系紧密相关。迄今为止,新媒介文艺研究几乎仍延续传统文艺研究的批评路径与批评话语,大多未认识到媒介的结构性力量。其实,不独新媒介文艺研究存在这一问题,其他与新媒介相关的学科也莫不如此。近十年来,欧美媒介社会学界刚刚经历了从“媒介研究”到“媒介化研究”的转向。这一转向意味着媒介作为制度性力量出场,与其他社会领域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结构性转型,强调了媒介与其他社会范畴相互建构的过程,而非仅仅将媒介视作影响社会变革的一个孤立要素。这为推进新媒介文艺媒介批评,构建媒介化批评话语提供了重要理论资源。

  在新媒介文艺场域中,从“媒介”到“媒介化”的结构转化和历史性趋势,意味着新媒介日益组织起一系列文化生产、消费过程。同时,新的符号环境、感知环境、社会环境也构成了新媒介文艺生产的语境。作为新的支配性媒介,新媒介为文艺生产现实、观念、实践带来了新的变化。

  第一,在文艺范畴上,媒介化过程催生了新的文艺类型。一类是现实空间中AI(人工智能)、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MR(混合现实)、3D打印甚至生物媒介等新媒介,与传统绘画、雕塑等各个艺术范畴深度融合的新兴科技艺术;另一类指传统艺术类型在新媒介空间的拓展,包括网络文学、短视频、网络游戏等,几乎所有伴随新媒介出现的文艺类型都属于新媒介文艺的范畴。

  第二,在文艺实践上,激活文艺生产诸要素的能动性。具体来看,新技术形势下诞生了一批全新的艺术家主体,包括机器人在内的“物”艺术家和深具媒介技术意识的艺术家,新媒介技术与人类之间正在构建起别具新意的联系。人—物交互、物—物交互的生产模式已然兴起,已有的人—人生产模式也正在转变。新的媒介技术改变了人、物的角色,并在多元异质主体间创造出充分互动的可能。

  第三,在文艺观念上,美学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艺术领域。一方面,依赖于媒介、装置,艺术已经无限扩张、泛化,并渗透进日常生活中。艺术与生活、高雅与通俗、技术与人文、静观与参与等一系列曾在文艺史上二元对立的观念,在媒介化作用下发生融合。另一方面,文艺创作和接受的观念已经植根于媒介化的新现实。面对新的社会现实,文艺观念已发生更迭。现今,新媒介文艺美学已转移到感知领域,并开始转向以感觉、情感为核心的文艺生产中。

  从“媒介”到“媒介化”,意味着媒介与其他社会领域之间关系的结构性转型,强调的是媒介与其他社会范畴相互建构的过程。媒介在新媒介文艺场域不断增长的他律力量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并借此挑战了该场域的自律性。具体而言,从主体、时间、空间三重锚点出发,可批判性地反思媒介化如何构成新媒介文艺场域的他律力量,并考察在媒介化作用下崭新的新媒介文艺生产逻辑。

  基于媒介化主体的文艺生产

  新媒介首先对文艺生产主体进行媒介化。新媒介文艺生产主体既可以是人类、机器人,也可以是人机结合的赛博格。智能算法、程序、机器人通过与人类作者、编辑、欣赏者进行互动,介入新媒介文艺作品的生产过程,形成人机间性生产。

  例如,艺术家安娜·里德勒通过人工智能创作的动图作品《花叶病毒》,就是先收集一万张郁金香花朵照片作为数据库,通过机器学习的方式训练AI模型,从而生产出一帧帧新的花朵图像。艺术家通过结合智能媒介创造非常规的叙事,将严肃主题和观念转达给观众。智能媒介艺术这一人机结合的艺术创作方式,拓展了人类艺术家的创作界限,为新媒介艺术生产赋能。

  新媒介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文艺创作中,新媒介文艺作品(网络小说、短视频)的分发、消费和反馈,都受推荐算法(内容推荐算法、协同推荐算法)影响。智能算法通过对个人特征(人口学特征、社交特征)、内容特征(娱乐、情感、明星等标签)、环境特征(时间、空间)进行计算,推测与具体场景中用户需求匹配的内容。这就决定了作品分发的路径、速度和转化率,构成人—物多维交互的作品传播网络,在传播效果上具有高度预测性、精准性和有效性。

  基于媒介化时间的文艺生产

  在新媒介文艺生产中,媒介化时间可概括为时间的空间化。新媒介时间空间化之处,正是新媒介文艺生产实践的展开之所。

  第一,时间柔性的增强。媒介化时间为新媒介文艺生产提供了调度上的便利。时间的空间化转向使时间更富有弹性,将人们从过去必须提前定好的时间中解放出来,不必再完全受制于钟表时间规定的线性时间秩序。弹性时间增强了时间柔性,为基于时间的新媒介文艺创作和深具时间意识的媒介艺术作品开发提供了可能。

  第二,中间时间的开发。中间时间指从一个固定时间点到另一个时间点之间的时间。对中间时间的开发,使各种片段性时间,如交通时间也具有了“时间生产力”。新媒介的持续生成能力将人们从固定的创作地点,如书房、咖啡馆中解放出来,对顺序时间的微观协调功能也使文艺生产活动更为灵活自如。

  第三,深度时间意识的弱化。对新媒介文艺生产而言,通俗文艺作品(如穿越网文)被认为表现了时间感的混乱甚至扭曲,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作品深度时间意识的弱化。媒介化时间使连续感被切断,微小的叙事不必通过加入宏大叙事中便能够确认意义。在当下新媒介生产中,VLOG、短视频、直播、游戏、爽文等一系列追求体验感的文化形式,皆可视作媒介化时间意识的表征。

  基于媒介化空间的文艺生产

  媒介化空间通过节点与节点之间不断地连接、滋生、蔓延构成一个动态流变的结构化网络,以此来增强新媒介空间的生产力。

  第一,媒介化空间实现了对物理空间的征服。媒介化空间虽然以信息网络为基础,但并没有脱离物理空间。物理空间通过手机、电脑等终端“节点”与流动空间相连,带动原本坚固的“地方”进入每时每刻的流动状态之中。这一空间的媒介化过程弱化了物理空间的“空间感”,使“空间”与“地方”分离。因此在短视频文艺中,我们可以见到城市、乡村等物理空间汇聚于流动空间,并以“网红城市”“美丽乡村”的媒介化空间面貌呈现出来。

  第二,媒介化空间擅长异质空间创造。以VR、AR、MR为代表的智能媒介技术正式打开了异质空间创造的大门。它先搭建了一个不同于现实空间的虚拟空间,进而将经济、政治、文化的因素和人的交往、行动、情感关系纳入其中,形成新媒介文艺生产的创造性异质空间。媒介化空间通过对各种异质空间进行发掘、利用、重组以激活空间的可见性来实现,它可以使人沉溺于超空间感知中。

  例如,艺术家马里亚诺·萨顿和马里亚诺·西格曼的作品《凝视之墙》通过眼球追踪装置,感应现实空间中观看者的目光,通过人机结合式的跨空间生产,在屏幕与现实空间的接合界面创造的异质空间上,随机生成追随观众目光移动而同步显示出的肖像图。在艺术品生产、呈现、消费、再生产过程中,人与机器通过协作式生产进行跨空间叙事。在《凝视之墙》中,人机结合的叙事策略将物理空间征服与异质空间开发的重要意义凸显出来。

  沿着“媒介化”理路,我们得以深入展开关涉新媒介文艺生产的媒介化批评研究。新媒介的媒介化过程使新媒介文艺场域中的主体、时间、空间三重锚点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新媒介已然成为新媒介文艺场域中的制度性力量。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虽然本文强调媒介化为新媒介文艺生产场域带来的变革,但这并非技术决定论的立场。而是想要表明,新媒介的媒介化过程对新兴文化秩序的形成和转化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既是新媒介文艺的媒介批评之意义所在,也是构建媒介化话语所要继续探讨并试图持续展开的论题。

  (本文系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一般项目“数字抗疫背景下的人机传播与治理机制创新研究——以浙江省城市大脑为例”(21NDQN275YB)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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