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唐诗之路不仅是一条地理之路,更是一条文学与文化之路。它以萧山西陵渡口为起点,经会稽(今绍兴),沿曹娥江溯源而上,入剡溪,过新昌与天姥山,至于台州天台。在这条文学地理之路上,诗人群体对诗路的生成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值得进一步探讨。
诗人群体构成多元
唐代诗人因不同的原因、目的与境遇至于浙东地区。他们的诗歌,既有出于自发的纯个人写作,又有出于应酬的集群创作。这些参与写作的诗人看似错综松散,实际可按群体大致分为三类。
第一,仕宦群体。这一群体以李嘉祐、刘长卿、元稹、白居易等人为代表,尤其安史之乱以后迅速扩大。这类诗人悉数有官职在身,或为任命,或遭贬谪,又可分为三种。首先,籍贯非浙江而任职于浙东地区者,如河南籍元稹、安徽籍李绅皆曾任浙东观察使,河北籍李嘉祐出为台州刺史,山西籍李敬方被贬为台州司马。其次,籍贯为浙江甚至浙东的出仕者,如骆宾王、朱庆馀、顾况、钱起、吴融、严维、罗隐。再次,仕宦过程中途经浙东或因事至于浙东者,如白居易、张继、刘长卿、许浑、萧颖士、贾岛、李频等,此种情形在浙东唐诗之路仕宦群体中所占比重甚大。仕宦群体关于浙东的诗歌,或作于浙东当时当地,或作为离开后的回忆。仕宦群体是浙东唐诗之路诗人群体的主要组成部分,反映出浙东地区诗歌与政治之间的紧密关联。
第二,漫游群体。这一群体以孟浩然、李白、方干、陆羽等人为代表,他们或游历、或避难、或隐居于浙东地区,寄情山水。需要说明的是,这类群体中的部分诗人虽有官职在身,但其在浙东进行诗歌创作时,并无职官之任。例如,孟浩然曾隐居于吴越山水间,作《舟中晓望》《寻天台山》,秦系于安史之乱时避难剡中,杜甫、崔道融于早年间游历越中诸地。杜甫在《壮游》中回忆这段岁月时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之句。贺知章则于晚年退隐后回到家乡越州。这一群体的浙东之游,以审美式的山水游历为主导,将山水作为心灵的栖居地,以求获得内心的宁静与安稳。
第三,僧人群体。这一群体以灵澈、贯休、皎然等人为代表,在浙东山水诗歌创作中亦占有一定分量。他们中既有浙江本土籍诗僧,如灵澈、贯休、皎然,也有外省籍或隐居或游历于此的诗僧,如寒山、拾得。这些诗僧既是诗歌的客体,常常成为其他诗人的写作对象,也是诗歌的主体,自发进行诗歌创作。他们多为著名僧人,创作的诗歌与流传的故事成为文学和文化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值得注意的是,大历年间还出现了《大历年浙东联唱集》,该联唱以鲍防、严维为主导,反映出彼时业已出现对“浙东诗人群体”的有意塑造。
创作主题广泛多样
浙东唐诗之路上诗人群体的诗歌创作主题可归纳为五类。
第一,政治游宴。会稽作为唐代浙东地区重要的行政中心,为仕宦与漫游群体所重视,他们出于诸种不同的机缘,多宴饮交游之会,从而创作出诸多诗篇。如孟浩然有《夜登孔伯昭南楼,时沈太清、朱升在座》,张继有《会稽秋晚奉呈于太守》,秦系有《徐侍郎素未相识时携酒命馔兼命诸诗客同访会稽山居》等。游宴的形式灵活多样,可携同出游,亦可组织雅集,在充满意趣的氛围中达成彼此间的诉求。
第二,赠答送别。该主题在浙东唐诗之路诗人群体创作中占据相当大的比例,主要有两种。一种为仕宦者而作,或赠答于浙东地方官,如杜甫《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刘长卿《寄会稽公徐侍郎》、方干《赠会稽张少府》《赠会稽杨长官》;或为赴任、离任、退隐时的相送,如王昌龄《送欧阳会稽之任》、孙逖《送周判官往台州》等。值得注意的是,贺知章归隐时,还出现了十多首题为《送贺秘监归会稽诗》的唱和。这些诗歌或多或少携带应制唱和的痕迹,有时甚至方外之人亦不可避免。另一种则为友人间的赠答相送,如李白《送友人寻越中山水》、皎然《送灵澈》、元稹《送王十一郎游剡中》,而最有名者当属元稹与白居易间的赠答。这些诗歌饱含着故人间的深情厚谊,真挚动人。
第三,咏史。这一主题集中表现为题咏会稽禹庙,如李绅、钱弘倧皆有《禹庙》,李绅还有《登禹庙回降雪五言二十韵》,崔词、孟简、宋之问皆有《谒禹庙》,薛苹有《禹庙神座顷服金紫苹自到镇申牒礼司重加衮冕今因祈雨偶成八韵》等,悉数表达对大禹及大禹精神的尊崇与赞叹。此外,有的诗歌兼及越地千年历史,如胡曾《会稽山》感怀勾践夫差故事,周昙《春秋战国门》系列诗作中,分别题诗论夫差与范蠡,于濆《越溪女》则为西施伤感叹息。这些诗歌述往事,感今朝,思来者,以咏史为契机,表达作者的情怀。
第四,俗世生活。诗人以新昌为中心,写所居之地的日常生活,充满烟火气。例如,白居易《题新昌所居》“宅小人烦闷,泥深马钝顽”、《新昌闲居,招杨郎中兄弟》“暑月贫家何所有,客来唯赠北窗风”、《闲出》“兀兀出门何处去,新昌街晚树阴斜”,钱起《新昌里言怀》“花月霁来好,云泉堪梦归”,姚合《新昌里》“新屋新昌里,井泉清而甘”。他们用诗笔将寻常日子点缀得活色生香,生动有趣。
第五,山水览胜。这是浙东唐诗之路诗歌创作中最常见的主题,诗中描写的山水以镜湖、云门、剡溪、天台为主。描写镜湖者如陈羽《中秋夜临镜湖望月》、方干《镜中别业二首》,题咏云门者如宋之问《宿云门寺》、于武陵《泛若耶宿云门》,描绘剡溪者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杨凌《剡溪看花》、朱放《剡山夜月》,描写天台者如李白《天台晓望》、杜荀鹤《登天台寺》、刘昭禹《忆天台山》。诗人登山临水,取诸怀抱,畅叙幽情,或以玄对山水,或以情应自然,借江山之助安放内心。
描写这些主题的诗歌,是诗人们因适应不同场域与需要,在不同心态与境遇下所作,因此呈现出群体间的交错、杂糅与融合。
艺术审美丰富多彩
诗人群体的艺术审美,直接体现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由于浙东唐诗之路诗人群体构成的多元与创作主题的广泛,其诗歌艺术审美也呈现出多样性特征。
第一,典雅庄重。这部分诗歌以应制唱和与访古咏史为主。如王承邺与齐推等六人所作《登石伞峰》,悉数被收录于《会稽掇英总集》中。其中,王诗有“每观龚黄化,煦物如阳春”,齐诗有“仰荷高兴属,俯惭危磴重”。又如崔词的《谒禹庙》写道:“惟舜禅功始,惟尧锡命初。九州方奠画,万壑遂横疏。”这些诗歌,善于以古圣贤与儒家经典入诗,中正平和,将山水与人世相联系,伴随浓厚的用世之心。
第二,清丽明净。浙东山水因自然地理环境而呈现出清雅隽秀的整体风貌,诗人在描写山水时多以白描或比兴的方式展开。如李白《别储邕之剡中》“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顾非熊《入云门五云溪上作》“沿山寺寺花树,枕水家家竹林”,均用写实手法,不矫饰,不做作,清新自然。诗人们镜头感颇佳,善于剪裁,使诗歌富有色彩感与画面感。如孟浩然《题云门山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晴山秦望近,春水镜湖宽”,薛能《再游云门访僧不遇》“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赵嘏《游云门》“红叶斜阶日,清风满寺蝉”。这些诗歌描绘的景物远近相谐,动静相宜,灵动可爱,如在眼前。
第三,奇幻烂漫。诗人因心境或环境的波荡而在诗歌创作中展开狂想,从而孕育了诗歌的奇幻感与浪漫感。包括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在内,具有这类审美风格的诗歌不在少数。如张继《会稽郡楼雪霁》“夏禹坛前仍聚玉,西施浦上更飞沙”,张洎《题越台》“洞天开两扉,邈尔与世绝”,寒山诗“千仞岩峦深可遁,万重溪涧石楼台”等。这些诗歌极尽驰骋之能事,纵意所如,自由铺展时间与空间,大开大合,张弛有度,浪漫瑰丽。
第四,以情对山水。诗人将真挚的感情投射到写作的客体上,既包括诗路上的人,也包括诗路中的风物。例如,马戴《寄剡中友人》“故人今在剡,秋草意如何”,吴融《山居喜友人相访》“秋雨空山夜,非君不此来”,白居易《答微之见寄》“更对雪楼君爱否,红栏碧甃点银泥”。这些诗歌以山水为依托,细腻动人地描写了故人间的深情厚谊。再如,许浑《思天台》“赤城云雪深,山客负归心”,皎然《送旻上人游天台》“知汝机忘尽,春山自有情”,朱放《剡溪行却寄新别者》“唯有白云心,为向东山月”。诗人以我观物,不仅使山水着上了人之情怀,更使山水有了温度,在物我的互动中将山水推入哲学的维度。
以此可见,浙东唐诗之路上的诗人群体,联系着地理、文学、哲学等多个维度的学理脉络,是构建浙东唐诗之路研究谱系的重要一环,其诗歌创作也表现出独特的风貌,值得充分关注。
(作者单位:浙江树人学院人文与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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