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芝峰类说》凸现中国诗学印记
2021年08月16日 08:5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8月16日第2230期 作者:张乃禹

  诗话是一种具有东方特色的文学批评样式。在中国诗学影响下,诗话成为朝鲜古代汉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朝鲜诗话滥觞于王氏高丽末期,在欧阳修“以资闲谈”论诗旨趣影响下,李仁老创作的《破闲集》,是朝鲜诗话的嚆矢之作。在朝鲜诗话创作鼎盛期的李氏朝鲜中期,诗话作品更是佳作迭现,涌现出《芝峰类说》《惺叟诗话》《星湖塞说》《壶谷诗话》《西浦漫笔》《清脾录》等著作。其中,李睟光的《芝峰类说》以鲜明的诗学立场和独特的论诗视角,成为朝鲜诗话之翘楚。

  坚持“尊唐”诗学主张

  李睟光(1563—1628)是李氏朝鲜实学派代表人物,一生著述颇丰,成书于1614年的《芝峰类说》是其集大成之作。此书体量庞大,共有20卷,分10册,被称为朝鲜最早的百科全书式著述。其中,第8—14卷的“文章部”专门论评诗人、品评诗作,囊括了诗法、诗体和各时代的诗歌特征等内容。《芝峰类说》论诗的最大特色,是对唐代诗学的推崇和追随,可以说“宗唐”和“尊唐”是该书贯穿始终的思想主线。一方面,李睟光通过对中国诗学理论的广征博引和纵横比较,以凸显唐诗的卓越优秀;另一方面,他也对中国诗学作出了自己的评判。

  《芝峰类说》涉及汉代至明代351位中国诗人及其作品,其中唐代诗人达139位,所占篇幅最多,足见唐诗学在李睟光心目中的至高位置。在《芝峰集》中,李睟光曾袒露其本人对唐诗的偏嗜:“余平生无所嗜,所嗜唯诗,而于唐最偏嗜焉。”他认为,唐代尤其盛唐是中国诗学的巅峰时代,“及始唐稍稍复振,以至盛唐诸人出,而诗道大成”。在评论唐诗时,其尊崇和敬仰之情也溢于言表,如提及李白之诗时说“余常喜诵之”,称白居易之诗“人争传之”,而杜甫之诗在《芝峰类说》中更是有135条史料考论,李睟光称杜甫为“异世知音”,并引用胡宗愈对杜诗的评价“读之可以知其世,故谓之‘诗史’”。

  同时,李睟光注重通过纵向和横向比较,以凸显唐诗的至尊地位。他通过贬低中国诗学双璧之一的宋诗来确证唐代诗学的超卓不凡,体现了“黜宋尊唐”的诗学旨趣。例如,结合中国诗歌演变史,李睟光分析道:“诗三百篇古矣,汉魏近古而质矣,二晋质变而文矣,梁陈文变而靡矣,至于唐则彬彬矣,宋则又变而衰矣。”这段话通过比较唐诗“彬彬”与宋诗“变而衰”,强调宋诗不及唐诗的观点。他将宋诗“变而衰”的原因归结为“专尚用事”和“多用佛语”,而唐诗“彬彬”的原因则在于“用事不多”和“专主意兴”。此外,他也从诗歌选集多寡的角度出发,说明唐宋诗之高下:“唐诗之选,夥矣。如唐诗正音、品汇、正声、鼓吹、三体诗、百家诗、唐诗类苑、十二家诗、唐诗纪之属,不可尽举。而至于宋人诗,人非不笃好,而一无选汇之者,何也,岂诚以宋诗为不及唐耶。”李睟光通过对中国诗人具体诗作的比较,深入论证唐宋诗的优劣:“杜诗‘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李白‘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王荆公诗‘绿搅寒芜出,红争暖树归’。此三诗皆用‘归’字,而古人以荆公诗为妙甚,余谓不然,老杜巧而费力,荆公欲巧而尤穿凿,李白为近自然。”李睟光借助比较杜甫、李白、王安石对“归”字的使用,指出杜甫诗作的雕琢美、李白诗作的自然美及王安石诗作的穿凿附会,其褒贬倾向一目了然。

  除比较唐诗与宋诗外,李睟光进一步比较了唐诗与朝鲜诗,称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为“绝唱”。朝鲜汉诗《金刚山》中的“地势北高山不尽,天容东阔海无穷”,只能算“儿稚语”而“无足挂齿牙耳”。他评价杜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为“其语近俗”,而“博洽于书而不善属文”的朝鲜诗人洪至诚的“明月皎皎卧盗贼”却遭到嘲笑,李睟光将其归因于“盖学杜而误者也”,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此外,李睟光将唐诗奉为朝鲜本国诗歌的评判标准。例如,在批评李达诗作时,认为“其诗为一时脍炙”,尤其《田家词》《寒食词》“逼唐可喜”。评价李陶隐的诗作为“牧隐见之,以为逼唐,声名遂盛”。在比较李纯仁与河应临相似题材的送别诗后说:“此二作俱佳,而李尤近唐。”而对郑圃隐的《征妇词》则批评道:“结句佳而起句甚劣,决非唐调矣。”评价权应仁的《矗石楼题咏》为“一时林塘诸公亟称赏以为逼唐云,而今观意格全不类唐”。可见,在李睟光心目中,“逼唐”“近唐”或“类唐”成为评判朝鲜诗歌优劣的重要标准,而“非唐调”“不类唐”则意味着水平低下。

  秉持中国诗论批评理据

  基于对中国诗论的崇尚和遵从,李睟光的《芝峰类说》大量援引中国诗话的诗学观点,秉持了“以中国诗学论中国诗歌”的批评模式。《芝峰类说》征引的对象包括《诗人玉屑》《唐诗品汇》《沧浪诗话》《诗法源流》《艺苑巵言》《升庵诗话》《鹤林玉露》等诗话集或诗学著作,以及严羽、王世贞、罗大经、李梦阳、叶梦得、刘贡父、杨慎等中国诗家的主张。他直接引用刘贡父的观点:“刘贡父云:‘唐人为诗,量力致功,精思数十年,然后名家’”,以此批判朝鲜诗人“无积久之功,而欲自名家”的急功近利和诗坛乱象。为阐明“宋以后诗,概以老杜为祖耳”的观点,他直接引用王世贞“子瞻多用事,从老杜五言古诗、排律中来。鲁直用拗句法,从老杜歌行中来”的主张。

  除了直接引用,李睟光也通过间接引用的方式,注重提取中国诗论的主旨并将其用于自己的诗学批评。如论及唐代诗学的特点时,他提出:“唐人作诗,专主意兴,故用事不多。”其中的“意兴”正是严羽所说的“意”与“兴”的结合,“意”为“意象”和“意境”,“兴”为“兴致”和“兴趣”。“意象”和“意境”即为严羽所说的“水中之月”和“镜中之象”,而“兴致”同样源于严羽说的“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

  以《芝峰类说》为代表的朝鲜古代诗话作品,是在中华传统文化的强大辐射和影响下产生的,既是中国诗话的重要补充,又是中国诗学的域外延伸。它们继承了中国诗学批评思想,因此不可避免地带有中国诗学的印记。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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