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与明末清初寿诗文
2020年09月07日 09:3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9月7日第2005期 作者:许菁频

  归庄(1613—1673),明末清初昆山人,归有光曾孙,善书画,工诗文散曲,于行草造诣尤深。明亡后隐居昆山,以卖书画为生,著有《归庄集》。他为人佯狂愤世,与顾炎武合称“归奇顾怪”。

  归庄是继归有光之后昆山归氏家族中文学成就最高之人,一生创作丰富。《归庄集》中包括天文、地理、历法、音韵、诗文等内容,共有诗一卷、曲一卷、文八卷,另有年谱、传略、题赠、序跋附录于后。其中,《谢寿诗说》一文对明末清初文人创作寿诗的状况予以详细描述:“盖今日之所谓寿诗者滥甚矣!凡富厚之家,苟男子不为盗,妇人不至淫,子孙不至不识一丁字者,至六七十岁,必有一征诗之启,遍求于远近从不识面闻名之人。”

  中华民族祈福祝寿的传统源远流长。早在《诗经》中就有“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小雅·天保》)的祝词。此后,汉晋六朝的乐府歌辞、文人歌词中亦有祝寿类作品,唐代张说、李白等人也均有寿诗创作。清人赵翼云:“寿诗盛于宋,渐施于官府。”(《寿诗挽诗悼亡诗》)诚然,宋代寿诗不仅数量大且品类繁多,依据祝寿对象的不同,可分为寿圣诗、寿官诗、寿亲诗和自寿诗。前两种主要流行于官场,占总数的一半以上。寿诗在明清两代虽没有宋代繁荣,但作为一种承载颂德祝寿功能的文化载体依然存在。

  从归庄的描述看,清代寿诗也很盛行,且有泛滥之势。富厚之家中凡品行略略过得去的人,到了六七十岁,家人都会向闻名的士人索求寿诗为其祝寿,且都要求夸张、美誉之词。而写诗之人一方面由于索讨寿诗者过多,应酬不暇;另一方面因为所寿之人无可赞美之处,下笔无语,因而或套用自己已写好的寿诗,或抄袭篡改名家的寿诗,致使诗风大坏。归庄在《谢寿诗说》文末郑重写道:“从今以往,苟非其人足重,与己相厚者,寿诗概谢不为。”这篇文章既生动形象地描述了明末清初文人创作寿诗的不良风气,也向世人宣告了作者从此以后不愿再创作此类阿谀奉承的不实之作。

  翻阅《归庄集》,我们发现归庄早年也曾创作过不少寿诗,如收入《庚辰诗卷》的《寿侯母龚太夫人七十》、收入《辛巳稿》的《寿钱牧斋先生三十六韵》《寿王尔然外太舅》《寿张翁敏嘉》《寿陈山人长卿》等。但进入清代之后,归庄创作的寿诗就少了,《隆武集》《乙酉稿》都没有寿诗,《己丑稿》中仅一首《寿陈翁七十》,《勃斋诗》中有《寿杨子常先生七十》《友人索寿其姊八十》,《癸卯年应酬诗》中有《寿蒋古裘六十》。但他仍写作寿序,《归庄集》中收有寿序二十篇,仅他生命的最后五年就写有如下寿文:康熙七年(1668)的《陈节妇归孺人五十寿序》《吴梅村先生六十寿序》,康熙八年的《翁母叶太孺人寿序》《翁夫人六十寿序》。可见在当时的文化情境中,个性狷狂如归庄都难推应酬之作,更不必说普通文人了。

  与清人赵翼创作了五十余首自寿诗不同,归庄的自寿诗只有《庚辰生日》(《庚辰诗卷》)、《生日自述》(《辛巳稿》)、《四十生辰自和去年元韵》(《勃斋诗》)及《生日》(《归庄集卷一·补遗》),仅四首。这些诗歌都是诗人面对岁月逝去时的有感而发,流露出不同境遇下的不同心态。

  在归庄写于1641年的《生日自述》中,苦闷无奈与豪情壮志兼备:“吾生万历末,越今四朝矣。朝事不敢知,郊原适多垒。肉食恬不惊,匹士以为耻。壮夫薄雕虫,草玄亦可已。我有救时策,他日献天子。”此时的明朝已岌岌可危,功名蹭蹬的归庄空有一身抱负却无法跻身仕途。入清以后写的《四十生辰自和去年元韵》则充满沧桑与痛楚:“沉沦漂泊去年同,捉鼻徒然拟谢公。客里虎皮都讲座,梦中麟阁运筹功。素冠俯叹时逾迈,白屋遥瞻日再中。踟蹰淮阴还吊古,千秋人杰有英风。”归庄离开故土在外漂泊的第二年,在灵岩、淮上一带游荡时写下了这首七言律诗,此时他已四十岁了。首联用谢公捉鼻的典故,表达了作者厌薄庸俗富贵的态度;颔联表达了作者欲建功立业的抱负:虽在异乡为讲席,但梦中不忘“麟阁”;颈联回到现实:素冠、白屋、年迈,现实如此不堪;尾联还是在畅想英雄梦,希图成就淮阴侯韩信一样的战功。这首诗情感起伏大,在现实和理想中徘徊,在落魄伤心与豪情万丈中彷徨,与他在明末时的苦闷有明显差异。虽然还有远大志向,但一个“梦”字将作者心底的绝望昭显出来。

  与自寿诗相比,归庄的《自寿文》别有一番意味,最后一段写道:“自顾生平,其质柔且变而刚;其智短且变而长;志气颓惰,变而激昂;意态轻浮,变而深藏;鄙陋不文,变而成章;风流高迈,变而为孔子之所谓狂。是数者,而既变则坚之,将变驯致之,未变力反之。寿人颂其美,自寿者悔其失;寿人祝其永年,而己自寿者恐惧焉!惧其年日迈而不闻道,是以有取于变之说焉。”这篇文章收于《归庄集》的《杂著》中,文章通篇紧扣一个“变”字,对天道、人事、人生的变化作出了透彻的阐释,并对自寿诗文与他寿诗文进行了对比。归庄认为,他寿诗文是颂扬他人之美,祝其长寿永年;自寿诗文是悔恨自己之失,恐惧年迈而不闻道。需要指出的是,作为一种交际的工具,他寿诗文确实是以颂扬、祝福为主的文字,但自寿诗文未必一定有悔恨、恐惧之情。同时,有着浓厚祝颂色彩的他寿诗文很难在艺术上取得较高的成就,但直抵心灵深处的自寿诗文却会佳作频现,归庄的自寿诗文就是很好的范例。

  邓之诚在《清诗纪事初编》中认为,归庄诗歌“诗述家难,意酸辞苦”,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归庄集》时在“出版说明”中亦指出,归庄诗文“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的确,虽然归庄诗文创作并不代表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但极具时代感,他的寿诗文评论与创作也体现了那个时代文坛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代江南文学世家研究”(15BZW105)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浙江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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