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兴起
2019年10月31日 09: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0月31日第1805期 作者:白刚

  马克思确实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社会政治剧变的守夜人”。为之牺牲了自己“健康、幸福和家庭”的《资本论》,就是马克思的“正义论”和“守夜明灯”,它仍然是雇佣劳动阶级的“圣经”和未来共产主义的“助产婆”。在资本全球化的今天,马克思真正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通过“资本批判”而走向解放和自由之路——他值得拥有人们对他的所有期待。

  在“资本逻辑”全球拓展的时代,作为对资本主义进行彻底反省和批判的马克思政治哲学也随之兴起,这使得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研究成为值得关注的重要课题。但在对马克思政治哲学研究和阐释中,还存在许多误解和歧解,需要我们在“回归传统”“解读文本”和“反思现实”的基础上,对其本质和内涵作出合理的阐释和澄明。

  实现“哲学转向”的马克思政治哲学

  在古希腊,政治哲学作为实践哲学,处理的是城邦事务,它追求和反思的是如何建构最佳政治秩序和过最幸福生活的问题。所以,政治哲学在本义上就是对城邦政治事务的哲学关注,或者说是以哲学的方式反思和处理城邦政治事务,它在本质上是“规范性的”而非“描述性的”。政治哲学发挥和凸显的是哲学的“批判性”“规范性”和“引导性”意义。应该说,政治哲学自诞生之初的这一“本义”直到今天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虽然其具体表现“形式”有所变化。

  在20世纪后期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的复兴中,罗尔斯的《正义论》起了“轴心式的转折点”(哈贝马斯语)作用。进入21世纪,随着“哲学的政治转向”(赵汀阳语)及理论与现实的双重诉求,国内政治哲学也逐渐兴起,以致政治哲学在今天变得如此重要,哲学正在走向“政治哲学”。而马克思作为“漫长的政治哲学史上最具争议性的人物”,其政治哲学也越来越受到广泛关注并逐渐成为显学,从而一条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政治哲学”阐释道路也开辟出来。实际上,随着政治哲学研究的推进和深入,我们决不能也无法忽视和绕过的,仍然是“骨子里”就是一位政治哲学家的马克思及其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政治哲学。当代美国政治哲学家乔治·G.布伦克特曾深刻指出,有两项广泛的运动影响了当代政治哲学的发展:一是对正义和权利的讨论,二是对马克思重新表现出兴趣。可以说,当代政治哲学无论是探讨劳动、商品、货币、资本等问题,还是研究阶级、国家、革命等问题,以及关注自由、正义、解放等问题,都无法也不能“绕开”或“无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存在。马克思政治哲学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实际上创建了一种解放的政治,这种“政治”开辟了一条从“观念政治论”到“劳动政治论”、从“解释的政治”到“批判的政治”转变的新道路。在此意义上,可以说不是罗尔斯而是马克思真正实现了当代政治哲学的“轴心式的转折”——从“主观主义”到“客观主义”的转向。作为“哲学转向”,马克思政治哲学具有重要的政治思想史意义。诚如阿伦特所言,虽说马克思对自己的政治哲学并未特别精雕细刻,只有一些“结论性论断”,但他的这些“结论性论断”所产生的冲击力,要比那些精心论述的理论产生的影响的总和还要大,甚至“直接左右政治的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已经成为堪与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相对而立的“一极坐标”。所以,当代任何有吸引力的政治哲学都必须解释政治理论和政治规划应该如何面对社会现实的问题,而向这个方向迈进的第一步,就是去发展和完善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哲学”。

  突破“资本牢笼”的马克思政治哲学

  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马克思政治哲学,在根本上就是突破“资本的牢笼”而走向“自由之途”的过程。马克思政治哲学所面临问题,外在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而实际上却是“资本”代替上帝作为“非神圣形象”的一统天下。在古典政治经济学这里,资本主要是作为“可感觉物”而存在的,这实际上是对资本的“物质化”和“实体化”理解,它只抓住了资本的“躯体”,而忽略了资本之为资本的“灵魂”——物质表象背后的社会关系。在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资本论》深入到历史当中,既抓住了资本的“躯体”(内容),又抓住了资本的“灵魂”(形式),最终把握了资本作为“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物”的充满张力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本质,进而破解了“资本拜物教”之谜,揭示出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由“自体”到“自反”的发展趋势,从而开辟了一条“超越资本”而走向“自由”的现实性道路。“资本”就是资产阶级统治无产阶级的“政治形式”,“革命”是无产阶级摆脱资本作为政治形式对人的统治和奴役的“助产婆”。因此,马克思政治哲学就是反抗“资本统治劳动”的“最高级劳动革命”。

  作为以资本增殖为最终目的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统治力量,资本逻辑在根本上主宰和控制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命运。在资本逻辑的具体展开和现实运作中,它既体现为“实体性”的资本主义私有制,又体现为“关系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体现为“观念性”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所以说,资本逻辑本质上就是“实体形态—关系形态—观念形态”的“新三位一体”。马克思政治哲学所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就是最彻底的“资本逻辑批判”。而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是从破解“资本和劳动的关系”开始的。

  古典政治经济学提出了以“劳动创造财富”和“等量劳动获取等量财富”为核心内容的“劳动价值论”,这构成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自身难以逾越的“两个教条”。通过《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深刻地揭示出了“劳动的二重性”——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在劳动二重性的基础上,马克思又揭示和论证了表面的等价交换背后不等价交换产物的剩余价值的“劳动来源”和“剥削本质”。也就是说,马克思深刻看到了“价值规律”背后蕴含的“剩余价值规律”。在马克思这里,他既借鉴了斯密物质劳动创造价值的现实性,又借鉴了黑格尔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精神劳动的超越性,在现实性与超越性相结合的基础上,揭示和论证了从“雇佣劳动”到“自由劳动”的“劳动解放”的全面意义,使“资本和劳动的关系”第一次得到了科学的说明,从而建构了取代“资本政治经济学”和“精神现象学”而实现人之自由个性解放的“劳动政治经济学”,实现了从“劳动价值论”向“剩余价值论”的转变,最终找到了解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谜和资本之谜的“钥匙”,完成了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两个教条”的胜利和富有内容的批判和超越。

  在此意义上,马克思不是用“劳动价值论的逻辑”来解释“剩余价值论”,而是用“剩余价值论的逻辑”来解释“劳动价值论”。正是借助“剩余价值论的逻辑”,《资本论》才实现了“政治经济学”的伟大革命,也实现了“政治哲学”的革命。所以说,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资本论》,不是劳动价值论——“关于价值的劳动理论”,而是剩余价值论——“关于劳动的价值理论”。因此,它本质上就是通过“劳动解放”而突破“资本牢笼”走向“人之自由”的政治哲学。

  走向“自由之途”的马克思政治哲学

  “自由”是政治哲学的核心。作为终生都在为自由而斗争的“自由之子”,马克思对“自由”及其实现有着相互关联的“三步曲”。在博士论文时期,马克思追求的是摆脱“宗教神权”统治的抽象的“精神自由”,也即通过“服务哲学”来唤醒“自我意识”而实现的“哲学自由”。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追求的是摆脱“封建王权”统治的具体的“新闻出版自由”,也即通过“出版立法”来保障政治权利而实现的“政治自由”。在《资本论》时期,马克思认识到仅仅摆脱“神权”和“王权”的统治是不够的,还必须追求彻底摆脱“资本”这一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统治的人之“个性自由”,也即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来消灭资本主义的私有制而重建“个人所有制”,从而实现人之个性全面发展的“最高级自由革命”。

  作为马克思思想直接理论来源的德国古典哲学和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它们共同的理论取向就是追求人之为人的“理性自由”。但古典哲学受其“观念论”影响,看重的是“精神自由”,其自由仍然是“虚化”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受其“经验论”影响,看重的是“经济自由”,其自由仍然是“物化”的;在二者之间自由还存在一个需要弥合和超越的“张力”。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 马克思政治哲学既超越了古典哲学自由的“虚化”,又超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自由的“物化”,进而在批判资本主义现实世界中建构每个人全面发展的“自由王国”,最终走向了自由的“现实化”。

  在走向“自由之途”的过程中,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马克思政治哲学,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正义原则与其生产方式之间的“悖论”。在马克思看来,资产阶级所谓的“自由、平等和所有权”等这些社会基本正义原则,会随着历史的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不断产生矛盾与对立。而资本主义剥削的“非正义性”,恰恰是从这些“悖论”之中逐步展开自身的,所以资本主义的剥削并非天然合理。马克思正是借助资产阶级所宣扬的所谓“资本正义”来揭示和论证雇佣劳动制的非正义,并主张废除雇佣劳动制,把劳动时间及其产品还给劳动者来实现“劳动正义”——“劳动政治经济学”对“资本政治经济学”的胜利。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的政治哲学实现了从“资本正义”到“劳动正义”的“正义转向”。

  在马克思政治哲学这里,作为“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与作为“国民经济学语言的救赎史”的政治哲学,都是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来否定和批判资本主义,为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创造条件和开辟道路。在此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哲学都是现实性与规范性、科学性与批判性的统一,二者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历史唯物主义是政治哲学的开启,政治哲学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入。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哲学的统一,在马克思这里表现为《资本论》所实现的从价值规律到剩余价值规律、从商品交换到阶级斗争的转变,而这一转变也就是马克思哲学自身从历史唯物主义到政治哲学的“内在转向”。

  在实质而重要的意义上,马克思确实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社会政治剧变的守夜人”。为之牺牲了自己“健康、幸福和家庭”的《资本论》,就是马克思的“正义论”和“守夜明灯”,它仍然是雇佣劳动阶级的“圣经”和未来共产主义的“助产婆”。在资本全球化的今天,马克思真正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通过“资本批判”而走向解放和自由之路——他值得拥有人们对他的所有期待。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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