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制度的存续，通常是由于成员国依赖制度规则的约束功能，对由此产生的政治经济收益存在积极预期，进而参与和维护。然而，随着权力政治强势回归，国际制度的规则治理功能普遍趋弱，其存续基础似乎正在被动摇。与此同时，由新兴经济体、发展中国家共同供给、参与、维护的新型国际制度，不论是客观制度结构还是主观规则设计，都决定了此类制度约束力相对较弱、实质性合作成果产出相对缓慢。关系性逻辑下的“过程约束”，或可为认识国际制度的存续及发展提供一种可持续视角。

　　传统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制度存续逻辑

　　自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制度研究整体框架确立以来，主要分流为“理性选择制度主义”“社会学制度主义”“历史制度主义”三个方向。

　　理性选择制度主义提供了以功能主义为核心的解释，认为制度的存续及治理结果取决于制度功能的效率。这是一种基于成本—收益考量，从制度静态设计出发，解释制度动态运行的逻辑。这的确能够解释经由制度管制、成员国形成高效合作的情况，却无法解释制度趋弱后成员国继续对其护持以及制度低效存续的动力。

　　社会学制度主义则将制度存续和治理结果的依据，定位在产生适应某种文化传统和社会规范的合法性上。基于价值认同的合作逻辑，解释了同质背景下的整合成功，却没有完全解释多元文明兴起后，异质背景下的治理实践也在不断进步。

　　历史制度主义统摄二者分歧，承认理性选择和规范认知对制度起源与发展带来的双重动力，但根本上两种动力都继承于旧制度惯性。这一具有历史决定论的解释很难为制度变迁提供内生性逻辑。

　　可见，针对国际制度存续基础的动摇，传统理论很难提供有效解释。在某种程度上，国际制度存续能够供给议事平台、保持互动过程本身，就足以吸引成员参与护持。参与国不再仅仅关注国际制度的“规则治理”功能，而是更多地聚焦其“关系治理”的过程维护。

　　关系性逻辑视角下的制度存续

　　国际制度具备“关系治理”功能的论断，来自国际关系研究中的关系理论。这一理论强调的关系概念，是指社会中由多对、多种复杂关系构成的网络，而非单一的两者间具体关系，即一种具象了关系的交互形态和互动机制的“关系网络”。在关系视角下，国际制度可以被视为关系内核的表征之一，制度的建立和运行伴随着相应关系网络的形成和发展。在动态关系网络背景下，二者一表一里，相互保障。在伴生自制度发展的关系网络化过程中，成员国平衡、调节各种关系，让维护合作网络成为各方共同利益，进而维护国际制度存续。

　　关系性逻辑强调关系的社会意义，指出了行为体作为关系中的行为体，对国际制度框定下的关系网络具有天然的治理需求和形塑可能。

　　维持国际制度存续的过程约束力

　　成员国基于“关系治理需求”护持国际制度存续，其核心动力来自过程约束。伴随国际制度运行生成的关系网络，会对行为体造成正反两个向度的过程约束。行为体以体系最优的关系理性为导向，对关系网络进行基于合作愿景的主动治理，以及受制于过程惯性的被动维护，从而保持其相对稳定存续。

　　一方面，国际制度规则治理功能趋弱后，其灵活性特征反而保证了成员的参与舒适度，保持了行为体对合作的期望，有利于合作的达成。学界对于非正式性、目的指向不明、过程大于目的的“软性制度主义”进行了深入研究。此类研究在低效制度与集体合作之间加入了中间变量“关系”，认为软性制度进程通过清谈建立、发展和维护关系，形成关系网络。关系促进合作，即便是困难时期也可以维护合作的关系过程不变。行为体对于关系网络的主动治理行为，可以基于合作愿景而非合作成果；可以以过程而非目的为导向。这里强调的是过程性因素，是一种首先基于愿景、氛围而非历史、成果，松散的、非强制性的关系结构。此外，根据社会网络的弱连接理论，社团之间的稀疏连接在不同群体之间起到“桥”的作用、连通更大合作空间。相比于局部凝聚力过强易导致整体分裂的强连接，弱连接是创造流动机会的重要资源。合作的氛围铺垫和空间拓展，都为关系网络中的行为体不断强化合作愿景。反过来，合作愿景牵引行为体对关系网络进行主动治理，进一步优化了合作的氛围和空间。

　　另一方面，网络的相互牵制和关系资本的产生，使关系网络对行为体的能动性行为出现反制。社会性相互依存使社会关系成为个体资源的重要来源和提升效率的催化剂。与存在于人际关系结构之中的社会资本类似，国家也在参与国际制度的关系网络中获取关系资本。关系资本、关系间依存产生的联动效应，都会使关系网络的存在及运行产生自在性和惯性，在过程中始终约束行为体的行为取向。在这种相互依存的网络关系制约下，维护体系整体的良性状态成为个体发展得以实现的前提。在伴生自国际制度的社会性关系网络中，个体行为因而受到关系网络的形塑和制约。作为对过程约束的回应，行为体会以关系理性补充工具理性，在追求眼前和自身利益的同时，考虑关系全局，护持其存续。

　　在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纠因国际制度时常治理失效的同时，观照逆全球化背景下制度低效存续的现实也颇为必要。制度表征下关系网络的运作、参与国受到过程约束、基于关系理性做出的治理尝试，为国际制度存续提供了更为深入的解答视角。

　　（作者系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