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0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内容包含对“北溪—2号”及“土耳其流”等天然气管道项目实施制裁。该法案认定，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是“胁迫和施加政治影响力的工具”，将削弱美国与德国和欧洲的关系。法案称，在30天宽限期过后，所有参与管道建设和服务的公司与个人都将被取消美国签证，在美国的金融资产也将被冻结。在美国公布制裁法案后，俄罗斯和德国都表示拒绝接受美国对北溪—2号的制裁，并强调尽管受到美国的压力，北溪—2号项目仍将继续。目前北溪—2号项目仍有300公里的管道尚未铺设，美国的制裁将推迟却无法阻止项目的完工。

　　北溪—2号项目遇到的争议，既有经济利益的原因，又有地缘战略因素，但美俄欧三方围绕该项目的各种角力将长期持续下去，并将对地区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由于近年来北溪-1号项目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2015年9月，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宣布与五家欧洲能源公司组成联合公司共同修建北溪—2号项目。北溪—2号是一条由俄罗斯经波罗的海海底到德国的天然气管道，全长1230公里，可绕过乌克兰把俄产天然气送至德国，并通过德国干线管道输送到其他欧洲国家。管道原计划2019年年底建成，2020年年中投产通气。建成后预计每年将从俄罗斯向德国输送550亿立方米天然气。北溪—1号与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一起，可满足欧盟国家约1/4的天然气需求。

　　可以说，北溪—2号项目背后是美国、俄罗斯和以德国为代表的欧盟，在地缘政治、能源安全和经济利益上的博弈，同时也折射出各方的不同诉求和考量。

　　美国制裁北溪—2号有着地缘政治和商业利益的双重考量。政治方面，将俄罗斯的影响力排除出欧洲一直是冷战后美国的重要战略目标。在美国看来，北溪—2号项目将使欧洲各国加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同时也会损害乌克兰的经济和战略安全。目前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2018年欧盟进口的天然气中有40％以上来自俄罗斯。北溪—2号一旦建成，俄罗斯输送到德国的天然气可能会增加一倍。美国不希望俄罗斯凭借天然气管道对欧洲进行更进一步的渗透，更不希望看到俄欧的强力合作。俄欧合作将对美国产生巨大的竞争压力。经济方面，美国想争夺欧洲能源市场。由于水力压裂革命，美国将成为世界第三大液化天然气出口国。美国政府坚信这种能源将在大幅减少美国对主要伙伴德国的贸易逆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但美国的液化天然气要比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贵20%—30%，没有价格优势，因此意图通过非市场手段将美国页岩气的最大对手——俄罗斯管道天然气挤出欧洲市场。

　　能源是支撑俄罗斯经济的柱石。对于俄罗斯来说，对欧洲出口天然气同样具有经济和地缘政治意义。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且近年来对欧盟天然气总出口量持续增加。当前，俄罗斯通过多条管道向欧洲供气，其中经乌克兰过境输欧的天然气占很大份额。由于与乌克兰之间的争端，俄罗斯一直希望降低对过境转运国的依赖，在对欧天然气出口上把握主动权。俄罗斯之所以要修建北溪—2号管道，一是为了减少俄乌天然气争端带来的不确定性，二是为了扩大对欧能源供应，增加外汇收入。能源出口是俄罗斯最大的外汇收入来源。北溪—2号投入运营后，每年将向欧洲出口天然气550亿立方米，与目前俄罗斯通过北溪—1号出口的天然气总量相当。两条输气管道的输气量将取代目前通过乌克兰境内的管道的输气量，同时为俄罗斯节约数十亿美元的转运费。另外，俄罗斯想用天然气加强同德国等欧洲国家的合作，进而获得更多外交利益：一方面凸显自己的欧洲国家身份，另一方面与美国博弈时打欧洲牌。面向西方，俄罗斯一直希望以能源战略体现自己在欧洲的话语权，且谋求适度的支配地位。在此背景下，北溪—2号项目对俄罗斯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德国是北溪—2号项目最热衷的推动者和主要建设力量。经济因素是德国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主要动力。目前德国越来越重视应对气候变化，不断推进能源结构调整。在未来十几年德国向可再生能源转型过程中，天然气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与此同时，德国本土天然气储量已到历史新低。2018年德国天然气产量仅占国内天然气供应总量的7%。而10年前，这一比例为15%。因此，价格低廉又有保障的俄罗斯管道天然气成为德国的首选。在全球经济低迷的背景下，德国很难仅因盟友关系就放弃国家利益反而追求高价的美国液化天然气。选择更低廉的能源有助于德国降低工业生产成本，商品在国际市场上才能更具竞争力。此外，北溪—2号管道的建成运营还将使德国成为欧洲最为重要的天然气枢纽，并获得向其他欧洲国家转口天然气的经济收益。这是德国力主坚持建设北溪—2号管道，并将其定义为“纯商业项目”的核心所在。再者，经济利益背后也会给德国带来相当程度的政治利益。那就是进一步奠定德国在欧盟内部的主导性话语权地位。因此，北溪—2号不仅能解决德国的能源困境，同时也是德国人开启追逐大国之梦的起点。

　　北溪—2号拉开了美俄欧政治角逐的新篇章，开启了俄欧能源合作的新阶段，对地缘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第一，北溪—2号从俄罗斯出发，穿越波罗的海直达德国，再由德国进入其他欧洲国家，与其把它看作一种交易商品，不如当成一种欧洲大陆能源层面的整合，是欧洲大陆的能源一体化的工程。再有，2019年12月2日，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正式开通供气。该管线为全球距离最长的输气管道，被称为中俄世纪工程。届时，俄罗斯将实现向西、向东南两个方向供气，成为亚欧大陆天然气供应中心。通过中俄管道和俄欧管道，中俄欧首先结成了能源共同体，亚欧大陆能源共同体隐然成型。这也正是美国最忌惮的。

　　第二，就美欧关系而言，美国的制裁改变不了俄欧合作的步伐，北溪—2号已经在美欧关系里打进一根“楔子”，而制裁可能会使欧洲和美国的矛盾更深。对于北溪—2号，美德将最大限度地争取各自的战略利益。但作为盟友，双方在地区安全等问题上的合作需求同样巨大，最终斗而不破、互有妥协的可能性较大。

　　第三，北溪—2号加深了俄欧的能源依存，将致使政治交往更加紧密，战略利益也将更加交融。然而在新的全球能源格局下，俄欧之间曾经牢固无比的供需关系也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挑战。虽然短期内俄罗斯在欧洲能源市场上的地位难以撼动，但从长远来看，随着欧洲能源格局的多元化，加上欧洲到2050年将奉行旨在强力推进新能源的开发与利用的能源路线图，欧洲降低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是必然的。

　　第四，随着俄罗斯通过能源供给加强在欧洲的影响力以及美国此次对北溪—2号的制裁，美俄在欧洲及欧洲地区之外的地缘冲突将会进一步加剧。一方面，俄罗斯会加大博弈力度；另一方面，美国对俄欧能源项目的阻挠和打压将长期化。

　　（作者单位：辽宁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