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明:科学哲学的两个传统从对峙到互鉴
2018年06月05日 07:4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6月5日第1465期 作者:朱彦明

  20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科学哲学的“主流”是英美逻辑实证主义。这种分析的科学哲学传统将逻辑和语言分析看成解决(或消解)哲学问题的优越工具,因而对于欧洲大陆“另一边”的科学哲学形态比如现象学、解释学的传统表现出质疑甚至不屑的态度。这在事实上形成了分析风格的科学哲学唱“独角戏”的格局。大陆风格的科学哲学不仅处于边缘状态,甚至被人忽视和遗忘。但是,近年来学界提出了“大陆科学哲学”的概念,不仅恢复了欧陆背景的科学哲学的合法性地位,而且也弥补了过去对科学哲学的狭隘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两个传统之间的对话、交流与互鉴。

  形成和对峙

  科学哲学产生之始,就存在几种不同类型。首先是经验主义或实证主义,它将科学看成第一位的知识,认为哲学充其量是一种元反思,即解释清楚科学的结论以及产生这种结论的方法。它的主要代表就是孔德。经过经验批判主义(马赫、彭加勒等)的“修正”之后,经验主义演化成了通常被认为是科学哲学第一个成熟形态的所谓逻辑实证主义。但是,这种对科学哲学的理解和限定,在今天看来是十分狭隘的,因为它忽视了其他科学哲学类型,比如康德的或批判的类型,柏格森和狄尔泰代表的本体论或形而上学的类型。批判的科学哲学类型虽然认为科学给出了第一位的知识,但是主张只有哲学揭示了真理独有的领域;哲学命题的辩护虽需要科学的有效性的支持,但是命题本身构成了“先验的”真理领域。本体论的或形而上学的科学哲学类型声称哲学真理完全独立于(在某种程度上优越于)科学。哲学真理提供了更为普遍、更为基本的实在景象,而科学实在仅仅是其次要的部分,只有根据前者,后者才能够被理解。

  在20世纪20年代之前,即便是差异最深的西方哲学(比如柏格森和彭加勒,早期胡塞尔和早期卡尔纳普)之间也存在着对话与交流,但是在那之后,西方哲学逐渐分裂为两个阵营,并且彼此之间不再相互关联。虽然分裂的原因不容易说清楚,但分裂的特点却很明晰:出现两种对逻辑的态度。英美分析哲学将逻辑尤其是数理逻辑看成构造和解决哲学问题的优越工具,比如卡尔纳普坚持认为哲学问题可以用逻辑澄清和论证的最高标准来解决(或消解)。大陆哲学则认为逻辑范畴本身是从活生生的经验的丰富性中抽象出来的,因此它对于理解具体的实存来说作用有限。例如,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对人之处境的现象学描述,是无法用逻辑分析来实现的。

  有必要指出的是,大陆哲学虽拒绝将逻辑分析看成哲学理解的优越工具,但这不等于拒绝将逻辑原理(比如非矛盾性)作为话语的可理解性的必要条件,也不等于哲学家没有在逻辑上清晰和严格的责任。但是,不管怎样,两个传统之间的分化和对峙还是形成了。一边是石里克、卡尔纳普、莱辛巴赫、纽拉特和亨普尔等人,另一边则以胡塞尔、海德格尔、巴什拉和康纪莱姆等为代表,这两种对科学理解和解释的不同传统相互批判、长期对峙。然后,在这种哲学分化的背景下,逻辑—语言分析的科学哲学成为普遍接受的科学哲学模式,仿佛只有分析的科学哲学才能称得上科学哲学。在英美学界,这种偏见甚至被意识形态化了。

  对话与交流

  自从奎因指出了逻辑实证主义的“两个教条”以来,分析风格的科学哲学虽然不能说走向了穷途末路,但是一直都处于“危机”之中。像“自然主义转向”“历史主义转向”“解释学转向”“后现代转向”等,都是在这种“危机”背景下对科学哲学的重新思考和范式重构。人们注意到,不仅“后实证主义的”“后分析的”科学哲学十分“接近”大陆哲学风格,与此同时,学界还提出了“大陆科学哲学”的概念。它虽然仍然立足于大陆哲学家思想基础之上,但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地理界限,“后实证主义的”科学哲学家比如库恩甚至被看成倾向于大陆风格的代表。如今,两个传统之间不再像过去那样相互敌视,双方之间的对话交流开始成为科学哲学的发展趋势。这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后实证主义的”“后分析的”科学哲学,奎因的“本体论的相对性”,库恩的“范式”概念,吉尔的“科学视角主义”概念,走向了整体主义、文化相对主义、历史主义的方向。这可视为与大陆风格的科学哲学的“汇合”。虽然英美传统的这种转变很大程度上仍然依赖于自身的传统,但是对大陆哲学家比如尼采、胡塞尔、海德格尔、福柯、德勒兹等人思想的吸收借鉴,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第二,“大陆科学哲学”概念具有比过去逻辑—语言分析形式的科学哲学更大的包容性,它不仅包括(这正是分析哲学没有做到的)关于科学史的观点以及科学发现的社会的、实践的观点,而且还把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后殖民主义思想和女权主义对科学的批判与反思纳入进来。此外,在自然哲学和环境哲学基础上形成的整体主义的科学观,以及受福柯思想影响的科学哲学比如哈金的思想等,都可以算在“大陆科学哲学”范畴内。总之,“大陆科学哲学”的定义非常灵活和富有弹性,只要具有上述哲学特征的科学哲学,不管是分析的还是大陆的模式,都属于“大陆科学哲学”的范畴。所以,“大陆科学哲学”不仅出现在欧洲大陆,即便在英美分析哲学内部,也有趋向于大陆思想的,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

  第三,出现了一批跨领域的学者。例如,当代诠释学的科学哲学的先驱者之一希伦,他兼有现象学和分析哲学的背景。一方面,希伦肯定科学理论对形成当代生活世界的积极作用。反过来说,如若某人离开了对于现代科学的有效性的承认,他就根本无法在现代社会中生存一天。另一方面,希伦认为,如果科学理论缺乏道德和文化的目的,就不能服务于生活,并将坠入贫乏、无意义或者说“虚无主义”。只有科学理论和文化实践在历史、道德和文化对话中结合起来,科学理论才能避免这个命运。为此,希伦给出了认识的两种视角:一种是实践—荷载的视角;另一种是理论—荷载的视角。他认为,不同的视角理解事物不同的侧面(或剖面)。这些不同的理解、不同的侧面(或剖面)是相互补充的。

  总之,科学哲学两个传统从形成到对峙再到互鉴,比较清楚地反映了科学哲学自身发展的历史和现状。如今,科学哲学开始摆脱以往的狭隘视域,反思哲学壁垒带来的危害,并逐渐走向不同视角、不同传统之间的对话交流。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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