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璇:笛卡尔《谈谈方法》中的伦理思想
2017年08月29日 08:1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8月29日第1280期 作者:施璇

  长期以来,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始终不是研究者关注的焦点。这并非毫无道理。首先,笛卡尔哲学的重心在他的形而上学、知识论与自然哲学,正是这三方面奠定了他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其次,笛卡尔并没有一套完整的伦理思想,相关思想仅散见于他的著作以及信件之中。再者,笛卡尔多次强调探求真理与过好生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追求,前者才是他关注的重点,而这又暗示着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在其思想体系中的分离。一些学者非但主张笛卡尔没有完整的伦理思想,甚至认为笛卡尔哲学中根本就没有伦理思想。

  另一些学者深入研究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后发现,笛卡尔在《谈谈方法》的第三部分提出了“一套临时的道德”,罕见地作了关于伦理道德的大段论述。因此,《谈谈方法》中的伦理思想是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谈谈方法》的原名为《谈谈好好运用理性并在各种学问中寻找真理的方法,附〈折光学〉〈气象学〉〈几何学〉作为运用这一方法的论文》。笛卡尔的这本书是要讨论一种独特的方法,这是一种运用理性的方法,旨在各种学问中寻找真理。当笛卡尔谈到“各种学问”的时候,指的是从古代流传到他那个时代的各种学问,特别是当时学校中传授的学问以及书本上教导的学问,包括语言学、修辞学与诗学、数学与伦理学、神学、哲学以及诸如炼金术、占星术、魔术那样的“错误的学问”。

  其中,笛卡尔指出,诸如伦理学、哲学这类现实中的“各种学问”没有建立在坚实牢固的基础上,仅仅具有“道德的确定性”,在形而上学层面可以被怀疑,但在日常生活层面不可怀疑,适合绝大多数人;与之相对,诸如数学这样的“普遍学问”建立在坚实牢固的基础上,具有“绝对的确定性”,哪怕在形而上学层面也不可怀疑,但它们只适合少数人。笛卡尔的理想是从“各种学问”中建立起“普遍学问”。

  那么,如何才能建立起这样一类“普遍学问”?笛卡尔在《谈谈方法》第二部分提出四条准则:一是决不把接受任何东西为真,除非我对其真理有明确的知识。亦即小心避免轻率的结论与成见,不要在我的判断里多放任何东西,除非它们如此清楚分明地呈现在我心里以至于我完全无法对它进行怀疑。二是把我所检验的每一个难题以为了更好地解决它们所要求方式尽可能地分成许多部分。三是以一种有序的方式来指导我的思考,从最简单的与最容易认识的对象开始,一步步上升到最复杂的知识,哪怕那些没有天然的先后关系的对象中,也要假定某种次序。最后要进行全面的列举与广泛的检查,确保没有遗漏。

  接着,笛卡尔又提出“一套临时的道德”:“第一条就是遵守我国的法律与习俗,始终坚持我凭借着上帝的恩典而从小领受的宗教,在所有其他的事情上都依据最温和以及最不极端的意见来管理自己,这些意见就是我周围的人中最最明智之人通常在实践上会采纳的意见。我的第二条准则是在我的行动上尽我所能的坚定果断,一旦我采纳了某些意见,即便它们极为可疑,也要毫不动摇地遵循它们,就好像它们十分确定一样。我的第三条准则是永远试图掌控自己而非掌控命运,试图改变我的渴求而非改变世界的秩序。最后,为了结束这套道德规范,我曾经决定检视人们在这一辈子中所从事的各种职业,为了尝试找出最好的一种。我不想对于他人的职业多说什么,我觉得我最好还是继续我从事的职业,遵循我给自己的那套方法,将我的一生致力于培养我的理性并且尽我可能地增长关于真理的知识。”

  “普遍方法”与“临时道德”之间有何关系?在法文版《谈谈方法》开篇,笛卡尔说“临时道德”是从“普遍方法”中得到的。那么,笛卡尔又是如何从“普遍方法”得到“临时道德”的?

  答案其实就隐藏在他的“建筑比喻”中:“学问”就好比房子,现存“各种学问”就好比建立在砂石上的房子,“普遍学问”就好比建立在坚实牢固地基上的房子。“普遍方法”就好比一种有效的建筑术。个人的房子就好比个人自己的学问,由房子所组成的城市就好比一个国家或一种文明的学问体系。统一规划的新城总比不断改造的老城更加精美,统一规划的学问体系比由各种分歧意见堆砌而成的学问体系更加完美;同样,由一位建筑师独立建成的房子总是比众人七手八脚拼凑建成的房子要更加漂亮规整,一个有良知的人运用理性自然得出的学问也比一个人混杂地接受各种意见得到的学问更加接近真理。虽然就像推倒整座城市进行重建是不可能的一样,推翻一个国家或一个文明的整套学问体系然后重建一套新的学问体系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就像推倒一座房子进行重建却是完全可能的一样,一个人推翻自己从前的全部成见然后重建自己的知识也是可能的。笛卡尔《谈谈方法》中的方法就是这样一种建筑术。

  将“临时道德”作为实现“普遍方法”的前提条件或权宜策略很容易导致另一种误解,即笛卡尔把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分离开来,“临时道德”属于实践层面,而“普遍方法”属于理论层面。这在某种程度上误解了笛卡尔。首先,尽管笛卡尔提出这样一种“普遍方法”,是为了确立一套建立在坚实牢固基础上的“普遍学问”,但最终目的完全是实践的与伦理的。其次,笛卡尔的“方法”的终极目的首先是个人的幸福。最后,尤其要强调的是,笛卡尔“方法”的终极目的更是全人类的福祉。因此,将笛卡尔哲学理解为唯我主义或个人主义哲学是误解。

  《谈谈方法》提出的“临时道德”并不是“普遍方法”应用于道德领域的结果,而是为保障自己或他人在贯彻作为“普遍方法”第一条准则“怀疑方法”时,能够不影响日常生活所采纳的一种策略。但即便如此,在笛卡尔那里,这一“普遍方法”仍不只是一种探求真理的理论方法,还是一种以个人幸福以及全人类福祉为指向的实践方法。

  (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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