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何一种语言来说,无论其形态是否丰富,语序都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有些语言的语序相对固定,有些语言的语序相对灵活,但无论如何,语序在语言的表达中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因此,学习者在学习第二语言时,都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语序问题。学习者在学习第二语言时已经具备了相应的母语语序策略,从理论上讲,母语的语序策略会对二语语序习得造成一定影响。但就像学者们批评对比分析的弊端一样,我们不能简单地以语序的异同来判定母语语序的影响力,而必须从类型学的角度展开详细的考察,才能真正找到对二语语序习得有影响的语序共性,从而更全面地考察二语语序习得发展过程。
语序类型学为习得研究提供理论基础和研究视角。Joseph H. Greenberg 1966年以语序共性理论为基础的研究,开创了当代语言类型学,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同。半个多世纪以来,语言类型学研究的语言样本不断扩大,从最初的30个发展到现在的上千个,大大增强了语序蕴含共性的解释力度。而蕴含共性理论为第二语言语序习得研究中的语言对比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分析框架。从目前语序蕴含共性的研究成果看,优势语序可以出现在和谐与不和谐的语序组合中,但劣势语序只能出现在和谐语序组合中。蕴含共性理论与标记理论实际上是相通的,因此可以得出:优势语序是无标记的,劣势语序是有标记的;和谐语序组合是无标记的,不和谐语序组合是有标记的。运用标记理论进行的二语习得研究发现,在二语习得中总是无标记项目比有标记项目具有更大的迁移能力,或曰影响力。也即,如果目标语是优势或和谐语序,学习者学习起来就比较容易,不会迁移母语的语序策略;而目标语是劣势或不和谐语序时,学习者学习起来就会比较困难,就很有可能迁移母语的语序策略;若学习者的母语和目标语都是有标记语序,他们则可能选择第三种具有共性的无标记语序现象。因此,考察学习者的母语和目标语是优势语序还是劣势语序,以及相关的语序组合是和谐的还是不和谐的就显得非常重要。而这些恰恰是语序类型学的研究成果,可以直接为二语习得研究所应用。
从语序参项(parameter)的角度看,在S、V、O参项上,汉语大部分符合SVO语序,但也存在一些SOV语序,而英语属于典型的SVO语言,韩语则属于典型的SOV语言。在前置词(Pr)/后置词(Po)参项上,汉语既有前置词又有后置词,英语只有前置词,韩语只有后置词。另外,在数量词、指别词、形容词、领属语与名词,前/后置词、副词与动词,副词与形容词,主句与从句等许多语序参项上,汉语与英、韩语都存在着有异有同的复杂关系。对于英语母语学生和韩语母语学生来说,不同语序参项的优势与和谐性不同,其母语的影响力也就不同。从大量的研究来看,汉语还存在不少不合Greenberg 45条语序共性的现象,是世界语言语序类型中少有的特例。那么对于汉语中违背语言共性的语序现象,英、韩母语学生在习得时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这是一个由语序类型考察引发的二语习得研究问题。可见,语序类型学也可能成为二语习得研究的一个触发器(trigger)。
另外,陆丙甫先生基于语言类型学研究提出的“可别度领先原理”和“语义靠近原理”对于各种语序现象,尤其是汉语中一些看似特殊的语序现象,都有很强的解释力,对于帮助学生克服汉语语序习得中的难点、掌握汉语的语序规律非常有帮助。教师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些原理运用到汉语语序教学中去。
外国学生汉语语序习得研究的核心问题。各自汉语语序习得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他们在汉语短语和句子等不同层面语序的构建过程。以英语母语学生和韩语母语学生为例,二者母语与汉语在不同层面的很多语序参数设置上都存在复杂的异同关系,其标记性也各不相同,因此两类学生在习得汉语时的语序策略构建过程就会存在差异。对于汉语语序策略的构建研究不能只看到学生出现了哪些汉语语序偏误,更要关注学生对于汉语不同语序的理解和输出情况,从而揭示学生习得各类汉语语序的动态发展变化过程。在研究方法的选取上,我们采用口语追踪语料和问卷测试相结合的方法进行考察:口语追踪语料采用每周自由交谈录音的方式收集,不限定话题,由学生自由产出,且语料收集密度高,可以进行微变化分析考察两类学生汉语语序的输出和动态变化情况;问卷测试采用词语排序成句的方式进行,以测试学生对于不同语序的理解情况,尤其是口语追踪语料中输出比较少,以及没有输出的语序。以此数据作为语料库数据的补充,可以看出学生理解性输出和自然输出的差别。两种研究方法相结合,全面推知不同语序类型学生汉语语序策略构建的详细过程。我们在语序习得研究中还着重探讨了两类学生两个方面的策略构建问题。
一是两类学生对不同界面/接口(interface)的处理策略。任何语言的语序变化都涉及语义和语用两个层面的处理和加工,也即句法—语义和句法—语用界面:句法形式上的顺序变化体现了不同的语义,如“客人来了”和“来客人了”;同时语序的变化也受到语用的影响,亦会产生不同语用效果,如“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有学者如袁博平等指出汉语习得中的句法—语义、句法—语用等界面不是无法掌握的难点,其信息处理量才是影响习得的重要因素。那么,不同语序类型的学生在处理汉语语序不同界面信息时所遇到的问题是什么?比如何时需要处理句法—语义界面,何时需要处理句法—语用界面,以及他们采用何种策略去处理这些界面障碍,都是必须要解决的研究问题。
二是两类学生语序认知原则的调整策略。不同语言语序差异背后的动因是各民族在逻辑、思维和认知上的差异,具体表现在距离象似性、顺序象似性、数量象似性和标记象似性等语序认知原则的运用。比如,汉语在时间和空间表达上都遵从“由大到小、由近及远”的顺序原则,但英语遵从的是完全相反的顺序原则;韩语与汉语的时空认知顺序基本一致,但在具体语序表现时仍有差异。所以,英、韩母语学生汉语语序习得的过程伴随着相关认知原则的调整。这些认知原则的调整过程是缓慢的,而且具有语序类型的认知差异,不能一概而论,需要详细考察。
重视语序习得研究与语序类型学的互动。语序习得研究不只得益于语序类型学,反过来,它同样也会促进语序类型学的研究。例如,语序类型学的研究证明SVO语言的数量最多,且存在SOV语序发展为SVO语序的现象;同时,SVO对于其他语序参项也有更大的兼容性,表现在SVO型语言所包容的不同参项的语序种类明显多于其他语言类型。这充分表明SVO作为经典语序(canonical word order)的倾向。而从很多二语习得研究中也可以发现,不同语序类型学生在掌握SVO语序时比其他语序要容易,即,无论何种语序类型的学生在开始学习第二语言时都有使用SVO语序的倾向。汉语的SVO和SOV语序之争由来已久,从本课题的考察看无论是英语母语学生还是韩语母语学生,对于汉语SVO语序的习得情况也都要明显好于SOV语序的习得情况。这说明从习得和认知的角度看,SVO作为经典语序是有道理的。不同语序类型的学生,尤其是那些母语与经典语序不同的学生,为什么会习得和使用同一个经典语序?其中语序蕴含共性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而习得研究也验证了蕴含共性的解释力度。
再拿“若位置发生变动,只能从前置变为后置”这条共性来说,我们的考察发现,无论是英语母语学生还是韩语母语学生,都倾向于使用“后置”这个语序变化的最终状态,他们也因此会出现一些忽视具体限制,直接把“在”“跟”等构成的介词短语后置于动词的偏误。两类学生共同的偏误倾向说明这条“后置”的语序共性同样具有跨语序类型的强大影响力。
习得研究可以从认知层面揭示一些语序蕴含共性的解释力度。从第二语言学习者的角度看语序蕴含共性,可为语序蕴含共性提供来自人类认知方面的证据,而不仅仅是现在语言的推理。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类型学视角下的英、韩学生汉语语序习得研究”(17BYY117)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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