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海洋书写的文学史意义
2021年02月01日 09:4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2月1日第2102期 作者:孙晓博

  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在吸收前人海洋书写经验的基础上,凭借自我独特的生命体悟和高超的表达技巧,以一系列卓越、典范、空前的“海洋文学文本”确立了俄罗斯海洋文学的书写范式,正如他为后世“立下文学创作一切形式的典范——戏剧、小说、诗歌、童话、十四行诗体等等”(高尔基著,缪灵珠译《俄国文学史》)一样。

  生活经历与海洋密切关联

  普希金的海洋生活经历,一方面为后世的文学艺术创作提供了素材。俄罗斯海景画家艾瓦佐夫斯基依托普希金的生平创作了一系列“普希金+海洋”的画作,如《普希金在海滨》 (1887年,他与列宾共同完成)、《普希金与大海告别》(1897)、《普希金在克里米亚古尔祖夫悬崖旁》(1899)等。在这些画作中,普希金与大海融为一体,极大程度地揭示了普希金的生命本质与精神特征。

  另一方面开辟了后世海洋文学的书写空间。普希金置身于俄罗斯海洋地理语境中,率先将自我体验的波罗的海、白海、黑海、亚速海、里海等海域纳入创作领域。在《青铜骑士》《瓦吉姆》《鲍里斯·戈都诺夫》等一系列作品中反复开采、彰显它们的历史品质、自然风光、文化属性及诗性特征,致使俄罗斯海域后来频频进入俄罗斯文学与俄罗斯作家的生命历程中。诸如莱蒙托夫以黑海的涛声渲染、衬托朋友的高洁与伟大;曼德尔施塔姆一生都在向黑海海岸靠近,“他永远对南方、大海和新的地方感兴趣”(曼杰什坦姆著,汪剑钊译《曼杰什坦姆诗全集》);他们对海洋的关注与书写都与普希金有着密切的关系。

  普希金的海洋文学创作为俄罗斯文学奉献了系统的“海洋”意象群,使海洋、浪涛、泡沫、船、帆、海岸、海洋生物等纯粹的自然物象具备了丰富的象征意蕴、深刻的抒情价值以及完善的表达形式。海洋在普希金笔下获得了自由、生活、爱情、友情、创作、高洁、邪恶、死亡等丰富的情感价值;“船”在其作品中还与创作灵感、文学翻译、国家发展、国家治理的表达相关联;帆,构成“船”的航行动力,承载着美好的寄托与祝福;海岸,既是“尘世之外”的象征,也是“世俗”的象征,既承载自由,又禁锢自由。经由普希金的创作,“海洋”作为具有某种意义原型与程式化表达格式的意象体系在俄罗斯文学中确立下来,被后世作家广泛应用。

  创作的海洋诗句多为后世作家引用

  丘特切夫在《黑海》(1870)中直接引用《致大海》的诗句,追溯历史,描述“黑海”。费特在《无须躲避我》中以“浪涛亲吻花岗石”表达爱情渴望及无奈的诗句,“我只想迅飞疾驰地来到你身边,/就像在浩瀚海面奔驰的波浪,/去亲吻那冷冰冰的花岗石,/吻一吻——然后就死亡。”(费特著,曾思艺译《费特抒情诗选》)化自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一章(1825)第三十三节中的表达,“我记得暴风雨前的大海:/我多么羡慕滚滚的波澜,/一浪接一浪地汹涌澎湃,/满怀着恋情停在她脚边!/那时我多么想跟随波浪/嘴唇贴在她可爱的脚上!”(肖马、吴笛主编《普希金全集》第4卷)。莱蒙托夫在《心愿》(1832)中渴慕自由的诗句——“我独自一人无忧无虑地/扬帆起航奔向茫茫海洋,/在辽阔的海面尽情漂浮,/在和深渊的粗犷任性的/狂暴争论中啜饮着欢畅”(顾蕴璞编著《莱蒙托夫全集》),整体化自普希金在《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一章第五十节中的诗行,“我徘徊海滨,等候好天气,/我招呼那些过往的帆船。/何日我才能自由地航行,/与海浪争论以风暴裹身,/在大海坦途上随意奔跑?” (肖马、吴笛主编《普希金全集》)等等。

  普希金卓越的海洋修辞艺术,同样为后世所继承。普希金常用形容词、动词、形动词、副动词表现海洋的动态与静态,采用比喻、拟人、象征等修辞手法描写海洋,使海洋多角度、多形态、多价值呈现。普希金从光线、颜色、线条等角度描摹海洋,塑构出生动、逼真的“海洋风景画”,展现了“海洋文本”的绘画美。在海洋书写过程中,普希金注意“海洋”的音乐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重视俄语字母音的作用,广泛使用语音象征;注意带声音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的使用,使“海洋文本”具有良好的声响效果;重视俄语诗歌格律,但又不完全为格律所局限,使格律服从于感情,实现格律与情感的统一,在“海洋文本”中,普希金更多采用双音节格律(三音步抑扬格、四音步抑扬格、四音步扬抑格、五音步抑扬格、六音步抑扬格、自由抑扬格),但也有三音节格律;使用多种韵脚(阴韵、阳韵、阴韵阳韵交叉用)以及押韵方式(临近韵、交叉韵、环抱韵、自由韵、无韵);重视句式的音乐性,表现之一便是广泛运用排比与反复,造成“海洋文本”循环往复的节奏感;以内在情感支配诗歌节奏,形成“海洋文本”抑扬顿挫、回环曲折的音乐美;等等。

  普希金对后世海洋文学的影响不仅仅体现在上述所论及的海洋意象、海洋诗句、海洋修辞等方面,他在海洋诗篇中寄寓的人生价值观同样对后世文学有着深刻、广泛的影响,如中国社会科学院吴晓都研究员所说,“普希金崇尚正义和勇敢,歌颂自由,讴歌善良,同情下层民众、痛恨专制,祈盼人民的解放,渴望建立平等的社会,追求历史的进步,这一切也都体现在他有关海洋的作品中。他的这些价值观的主题内涵与人类千百年来主流的价值观是相吻合的、一致的。所以,才得到几个世纪世界读者的珍爱和广为传诵”。普希金《致大海》等海洋诗篇所塑构、凝练的自由精神,对俄罗斯著名诗人茨维塔耶娃的命运、精神与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与启迪。她因为普希金的《致大海》萌生了 “去海边”的强烈愿望,并通过抄写《致大海》以及亲自到海边的方式体验了“普希金的大海”,感知了大海的自然力与普希金之精神。诚如其多年以后的回忆,“当年我‘走向大海’其实是走向普希金的胸怀,我走近了普希金的胸怀,同拿破仑、拜伦一道,伴随着普希金心灵的波涛的絮语和浪涛飞溅的轰鸣,走进了普希金的心灵”。

  普希金是俄罗斯第一位具有国际声誉的诗人、作家,他的海洋书写不仅对俄罗斯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世界文学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以我国为例,他歌咏海洋的代表性诗作《致大海》自20世纪30年代被译介过来之后,截至目前,已经出现10余个译本,且被选入高中语文教材。同时,不少诗人引用其中的诗行,模仿普希金的构思,出现了不少同名诗作,如郭小川、孙静轩、舒婷、王久辛等诗人都创作有《致大海》的同名诗,其中部分诗篇“几乎是普希金作品的汉语阐述”,足见普希金海洋书写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魅力以及普遍、广泛、深刻的文学史意义。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8—19世纪俄国文学海洋图像的生成研究”(2019CWX032)、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俄国海洋文学中的普希金传统研究”(2020-ZZJH-309)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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