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纸媒到影视、网络,每一种媒介都为艺术留有一片自留之地,媒介的进化与艺术的发展并进。每一种媒介艺术发展之初,都能看到《西游记》的身影。《西游记》在高度参与媒介进化的同时,自身也在不断进行着艺术创新,二者的共生表现为《西游记》跨媒介艺术创新与媒介进化同步。伴随着每一种媒介艺术话语与形式的探索过程,《西游记》跨媒介实践呈现出同一规律,从忠实到改写,《西游记》“戏说”之路越走越远,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一部部典范之作。20世纪以来,《西游记》跨媒介改编创意基本有三种范型:再现型,即以原著为蓝本,改编幅度小,忠实再现原著的结构;表现型,即在原著意旨的框架内,以新的发掘和阐释对故事素材加以利用和改编;解构型,即原著是改编文本的故事由头,从外在故事到内在结构、精神价值层面都进行彻底反叛型改写。
《西游记》改编开启多元创意格局
20世纪,《西游记》改编追随中国现代性的脚步,告别前现代戏曲再现型改编独步天下的局面,开启多元创意格局。20世纪上半叶,《西游记》翻新小说引领的表现型改编一路狂飙突进,20世纪瞬息万变的时局孕育不拘一格、多元表现的创意新气象。直至80年代,以央视版《西游记》为代表的再现型改编创意再出江湖,回归原著精神,注入改革话语,掀起经典改编高潮,再现经典价值,弘扬其严肃意义。
“忠实性”也因《西游记》《红楼梦》等一批经典改编作品的成功而成为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改编的美学标准。90年代末期,后现代思潮初露端倪,一部电影《大话西游》改变了名著经典改编领域延续近二十年“忠实型”一统天下的格局,彻底反叛“忠实”观的颠覆型创意类型即解构型横空出世,解构经典内容而张扬其游戏意味的创作潮流开始蔓延至新兴媒介即网络改编领域,最终横扫戏剧、动漫、影视各大门类。20世纪《西游记》的改编创意类型,呈现出富有戏剧性的更迭与演进规律:从前现代的“忠实”再现,到富有开创性的表现改写,到回归“忠实”再现,再到全面反叛改写,《西游记》跨媒介改编创新演进之路形似一条曲折前进的波浪曲线,与媒介进化同步。
改编一般出现在新媒介艺术成熟之初。无论是欧美电影还是中国电影,起步期的作品大都来自改编。1927年世界上第一部有声电影《爵士歌王》改编自音乐剧。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电影《定军山》(1905)取材《三国演义》。能够成为新媒介改编素材的文学资源,基本是高度成熟的叙事范本。《西游记》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叙事经典,必然出现在中国电影史的开端。
作为正在成长的叙事艺术,任何一种新媒介艺术必须模仿相近经典的叙事模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改编是新媒介艺术发展的试验田,为新媒介艺术探索铺平道路。再现型改编可以看作是相伴于新媒介艺术发展的初始阶段的创作现象,既是新媒介艺术初始创作的范式,也是新媒介艺术未能寻找到自身专属的艺术表现形式时的过渡阶段。缺乏相应的媒介语言和表现形式,起步期的再现型改编是非常幼稚的,基本是所借素材形式的翻版。例如,电影《定军山》实际是《三国演义》戏曲的摄录版。无声电影《盘丝洞》同样是《西游记》的戏曲转译形式。
新媒介艺术发展经历了较长的摸索期,也正是在改编转化过程,提示了新媒介语言与其他叙事语言的差异,从而开启了新媒介本体的自觉,探寻新媒介自身的语言形式之路。以电影媒介艺术革新为例,20世纪30—80年代,是电影改编创作者探索图像语言与文学语言差异的重要阶段,涌现了一大批改编创作者与理论家。美国电影艺术家大卫·格里菲斯是电影叙事语言构建具有奠基性意义的人物,他的电影语言试验作品大都改编自狄更斯小说。美国电影理论家乔治·布鲁斯东更加细致地罗列了两种叙事载体的不同:“在运用借喻、影响观众(读者)、处理意识形态(包括梦境、回忆、情绪、幻想)等各方面的能力,直到它们各自运用程式、时间和空间的方式。”(陈犀禾选编《电影改编理论问题》,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年版)
新媒介艺术本体自觉激发创新自觉
电影本体自觉与电影语言的发现,促使改编不再停留在对所借素材叙事语言的简单复制上,而是以新媒介本体语言与形式的“表现”。在这个意义上,改编促成了新媒介艺术的发展。反过来,从改编作为独立的艺术来看,新媒介艺术本体的自觉激发了改编创新的自觉,催生了新兴的改编创意类型即“表现型”。纵观整个时期国际到国内的改编艺术史,涌现出了大量“表现型”的改编作品。蒂·莎赫·阿兹卓娃曾就托尔斯泰作品改编问题提出过具有革新意义的看法。
放眼整个世界艺术史,20世纪60—80年代是文学跨媒介改编的高潮期,无论是电影、戏剧,还是连环画(漫画),大量来自文学改编。跨媒介改编涌现出了新型的表现型创意作品,成为这个时期新媒介艺术理论的中心话题。《西游记》在此时期也出现了表现型的改编作品。首先以电影改编领域为例。此时期的中国电影产业从20世纪初的上海转战到了香港地区,资本市场刺激电影业高速发展,电影创意空前高涨。邵氏影视公司的《西游记》改编敢于突破原著,植入新观念,推出的系列作品开创了《西游记》电影改编史上表现型创意的先河。邵氏电影改编也引领了后续几十年《西游记》跨媒介表现型改编的潮流。日本从1976年推出首部电视剧《西游记》以来,多部影视剧改编都沿袭了这一创意路线,这一思路一直辐射到《西游记》漫画、动漫、游戏改编,并奠定了跨文化改编“表现型”的总体格局,韩国、欧美、澳洲紧随其后。
改编创意类型不仅有形式各异的表现型,还在初始期的再现型基础上创新,出现了“高阶”版本的再现型。巴赞在《电影是什么》一书中,提出了影像本体论,认为电影有着独立于其他媒介的本性,在改编问题上,他认为有多种改编方式。同时,他还极力推崇一种“非纯电影”的改编。巴赞所推崇的这一新的改编范型,实际是再现型改编的升级版,是以电影的介质形式来完全还原小说的原貌,是将改编作为一种独立艺术来看待,而不是将其作媒介转换的技术来处理。86版《西游记》是再现型改编中的巅峰之作,尽管它并非实现了巴赞所说的“完全还原”,但却是充分调用了电视图像介质的本性,高度再现了小说神话奇幻世界与人文内核。
可以说,新媒介艺术在获得独立性与本体性的阶段,改编素材不再只是充当新媒介艺术成长的形式资源,改编创作也不再是新媒介艺术发展的过渡阶段,而是转身成为一个独立的艺术领域,自身具有生长发展的内求。当然,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是视觉图像的时代,影视无疑是主导媒介,跨媒介改编还要服从另一个规律,即由主导媒介引领创新,其他新媒介受其影响,紧随其后。
视觉新媒介重构电影叙事规则
20世纪中晚期,新媒介不仅早已成为具有本体意义的独立艺术王国,随着传统媒介式微,视觉新媒介领域逆袭而上。新媒介以大众的亲和性与传播的高效性,成为先锋文化实践的场域,成为新思潮发声的策略与工具。如果说,20世纪前半叶,新媒介从技术到艺术,完成了本体的追寻,形成了一系列独立的艺术规则,那么,转入下半叶,新媒介与后现代相逢,则意味着后现代的中心原则将引领媒介自我革命。媒介语言、叙事成规、类型化等,将遭遇全新的挑战,而后现代的新规则将植入新媒介艺术的全新实验中。发起这场新媒介艺术革命的第一人是法国新浪潮电影创始人让·吕克·戈达尔,他用拼贴、碎片化、非类型化、解构等手段颠覆既已定型的电影叙事传统,重构电影叙事新规则。而这场电影媒介艺术新变从欧洲席卷美洲乃至全球,并同样从电影这一主流媒介向其他媒介辐射,后现代成为20世纪新媒介的新标签。《西游记》再次成为中国后现代艺术的一块试验田。1994年,香港电影率先进行了这场试验,《大话西游》横空出世,宣告了《西游记》改编创意的全新类型即解构型的出场。解构型创意不仅引领了《西游记》网络文学改编,也横扫了中国其他艺术领域,成为从20世纪末风靡至今的创意类型。
从上述梳理中,我们看到,《西游记》改编创意从再现型到表现型、解构型不断发展,呈现的是一条忠实原著、自主改编到反叛原著的变迁路径。可以说,《西游记》改编伴随着20世纪新媒介艺术的成长,为新媒介艺术发展提供了载体;反过来,媒介艺术的试验也助推了《西游记》改编创意的跃迁之路,成为改编创意的直接动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西游记》跨媒介改编创意研究”(18BXW053)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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