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神话可以说是最早的记忆之一。神话作为口耳相传的文化记忆在文字出现之前早已产生。即使出现文字之后,它仍然凭借其重要文化载体功能和强大的生命力融入世世代代的口头传统,不但历经时间的淘沥没有消失,反而在漫长的历史积淀中不断丰富和发展,以多种形态再现于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中,其自身也呈现出文学、历史、哲学、伦理、民俗、律法等多元素兼具的特色,有些神话已经成为不可再生的优秀非物质文化遗产。尤其对于中华民族这个自古以来形成的血脉相通的民族大家庭而言,许多民族的神话都生动具体地表达出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这一意识既体现出中国各民族血脉相通与文化融合的优秀文化传统,也是当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过程中的重要文化力量。
中国各民族创造并传承的神话不仅形式多样,而且内容极其丰富。其中,以民族起源为主题的神话是众多神话中的一个重要类型。这类神话的叙事一般是以几个民族或若干民族支系的来历为叙述的核心,通过寻找共同的文化根源而塑造出多民族公认的相同文化始祖或族源。这种叙事的最终结论则无一例外地表达出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共同源于同一祖先的兄弟关系。这些古老的神话不仅产生的历史久远,而且源于各民族群众自发自觉的共同心声,因此也是中国各民族大团结最有力的文化见证。一般而言,神话在表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时具有多种情形。
其一,神话在叙事过程中表现出对中华民族共同文化祖先的普遍认可。
例如众所周知的盘古神话,“盘古”作为中华民族公认的创世大神在许多民族和地区都有广泛流传,仅“盘古”这个名称就曾出现“祖先盘古”“盘古浑沌氏”“天皇氏”“盘古爷”“盘王”“盘古王”“盘古大王”“盘鼓”“元始天王”“盘古真人”“古瑞”“扁古”“盘果王”“盘古三郎”“盘老大”等一系列不同说法,甚至在苗族、瑶族、畲族、黎族等一些民族神话中有时还把“盘古”与祖先“盘瓠”等同起来,这些情形充分表明各民族普遍公认的“盘古”,不是一个具体的“神”或“人”,而是一个具有中华民族本土特色的象征性的文化符号,“盘古”已经成为各民族构想出的“文化祖先”。
“盘古”作为广泛流传的神话形象,自然是各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的结果,不仅在不同语境中表达出对文化祖先的尊崇与敬仰,同时也起到聚人心、表民意的作用。当然,如书中常说的“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神话时代的炎帝、黄帝、唐尧、虞舜、夏禹等传说,不仅在广大汉族地区妇孺皆知,同样在许多少数民族地区也多有流传。
其二,神话中直接叙述多个民族由一母所生或同出一源。
许多古老的族源神话叙述的多民族“一母所生”或“同出一源”,无疑反映出民间文化创造中积极的价值观和生存大智慧,是特定时期社会关系的艺术性表达。如阿昌族神话说,开天辟地时遮帕麻与遮咪麻兄妹婚生的大葫芦中出来汉族、傣族、景颇族、傈僳族、阿昌族、德昂族等九个民族。布朗族神话中,天上四兄弟降临人间成为汉族、佤族、布朗族、拉祜族和傣族。德昂族神话中,茶树叶变成今天汉族、傣族、傈僳族、景颇族、德昂族、白族、回族等民族的祖先。独龙族神话中,洪水后一对兄妹婚生九对男女繁衍汉族、怒族、独龙族等九个民族。哈尼族神话中,最早的一个女人感风孕生的孩子成为汉族、哈尼族、彝族、傣族、白族等民族。基诺族神话中,玛黑和玛妞兄妹种出的大葫芦中生出汉族、控格人(彝族支系)、傣族和基诺族。拉祜族神话中,葫芦生的一对男女结婚繁衍出汉族、拉祜族、傣族、佤族等多民族。傈僳族神话中,盘古劈开的南瓜生的兄妹婚生三个男孩繁衍汉族、彝族、傈僳族。
珞巴族神话中,太阳的儿子和月亮的女儿婚生汉人、藏人、珞巴人、门巴人和兯。纳西族神话中,两只猴子婚生的儿子变成汉族、藏族和纳西族。怒族神话中,洪水后一对兄妹成婚生的七对子女成婚分别成为汉族、白族、傈僳族、怒族、藏族、俅人和鬼神。佤族神话中,从石洞中走出汉族、佤族、拉祜族和傣族。藏族神话中,四兄弟分别变成汉族、珞巴族、老虎和兯的祖先。瑶族神话中,女始祖密洛陀的众多女儿造出汉族、壮族、苗族和瑶族。苗族神话中,洪水后幸存的召亚兄妹俩婚生汉族、苗族和彝族,等等。
这些不同民族、不同时期或不同地域的多民族同源神话,无一例外地表达出中国各民族亲如兄弟的共同愿景,其中一个明显的现象就是,各民族神话在叙事中一般都会涉及与汉族的关系,这也是汉族作为中华民族主体民族的客观反映。这些叙事内涵丰富,不仅反映了中华民族在长期历史发展中的高度融合,也反映出中华民族框架下的各民族唇齿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关系。
其三,同一个民族在表达民族共同体意识时往往因地而异丰富多彩。
以彝族神话为例。流传于云南省昆明市寻甸县的彝族神话中,洪水后,幸存的男子与一位姑娘婚配生的三个孩子分别成为汉族、干夷、黑夷的祖先;流传于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县的彝族神话中,男子与仙女婚生的葫芦中繁衍出汉、黑彝、哈尼和傣族祖先;流传于云南省曲靖市罗平县、宣威县的彝族神话中,洪水后,男子与天女婚生的子女繁衍汉、彝、纳西、苗四个民族;流传于四川省凉山州喜德县的彝族神话中,洪水后,男子与天女结婚生的三个儿子成为汉、藏、彝族的祖先;流传于贵州省毕节市威宁县的彝族神话中,洪水后竹生的男孩繁衍出多民族与民族支系始祖。即使细化到更小的区域,我们也会发现同类神话在表述民族同源关系方面的某些差别,如同样是流传于云南省楚雄州的彝族神话,楚雄州大姚县一带的神话认为,天神种出的梭罗树生出汉族和彝族各支系;楚雄州永仁县的彝族神话认为,怪物变成的蛇变成人后发展成为汉、白、傣、纳西、彝五个民族;楚雄州姚安县等地的彝族神话认为,兄妹婚生的葫芦中走出汉、傣、彝、傈僳、藏、苗、白、回族的祖先,等等。这类神话既有个性,又有共性,而表达的主旨则无一例外地强调了各民族和谐相处的融洽关系。
上述神话所反映的现象,既是一种文化表达方式,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和谐民族关系的客观反映。无论是神话的内容还是主题,都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是一致的。我们不仅可以从历史考古中发现自古以来中华大地上各民族的高度融合,而且在主流文化上也一直表现出中华民族的融洽与包容。儒家经典《论语》中所讲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为“四海”?《尔雅·释地》中解释说:“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这种古老的文化传统是汉族与少数民族以及少数民族之间和谐发展的一个重要纽带,而自古以来在各民族中广泛流传的兄弟相称的同源型神话则是这一古老传统的重要载体之一。
毫无疑问,许多民族起源神话中所呈现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 “民族团结就是各族人民的生命线”“我国56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平等一员,共同构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在新时代要“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古老的神话不仅反映出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自信,也为我们今天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提供了有力的文化支撑。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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