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大学柴德赓研究所首席专家柴念东将祖父柴德赓先生师友往来书信精心整理，编为《柴德赓来往书信集》一部，贡献学界良多。近日，柴念东又发现一封函札，计两页，系古典文学专家孙次舟致中国史学会函，兹录文如下。

　　启荐：接到寄下《史学周刊索引分类》三册及《辛亥革命运动资料征引书目》三份，均妥收。

　　关于《辛亥革命运动资料征引书目》，我感到大体究备，有些东西要谨慎的去辑选，有的则需全部印出。我对资料的补充方面，有以下几点意见：

　　（一）补充。陈少白著《兴中会革命史要》，其价值与《三十三年落花梦》相等，是民国二十四年邵元冲印。我藏有此书，在北京方面，也易找到。

　　武昌起义资料，应补充熊丙坤著《追怀武昌起义经过》，日人柳东一蟹著《汉族光复史》。

　　四川保路运动资料，应选补郭沫若先生《少年时代》中所记，当中学生时亲自参加这一运动的追叙。彭芬著《辛亥逊清政变发源记》，是我所见到的保存四川保路运动原始资料最丰富的一部书。

　　（二）书目参考。希望编辑同志，能参考一下张静庐近出的《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辛亥革命杂志录”“辛亥革命书征”两章有没有还需要搜求补充的东西？

　　（三）其他。《辛壬春秋》一书多据传闻，需谨慎采用。《辛亥革命北方实录》一书，夸张处也多。《中山全书》，应根据黄匪季陆编《总理全集》本选辑，因这个本子最完备。

　　此上

　　史学总会

　　孙次舟启

　　十二月廿日

　　信札第一页右侧，另有孙氏补记一则，其云：

　　附白：关于《清史稿》，希望能选辑其经济志方面的东西（如财政、铁路、矿政等），因一般教师最需要这路参考资料。

　　孙次舟，原名孙志楫，山东即墨人。毕业于中国学院国学系（以往著作多以为孙次舟毕业于北京大学国学系，北大无国学系，唯有国学门，且1948年12月国立北京大学出版部出版《国立北京大学历届同学录》中也无孙氏。桑兵《学术江湖：晚清民国的学人与学风》云其毕业于中国学院国学系，甚是），师从顾颉刚。曾积极参加古史辨运动，《古史辨》第六册中，即收有孙次舟文多篇考论诸子真伪的文章。1937年，与刘铭恕共同创办《历史与考古》，先后出版四期，后因日寇进逼济南，遂于当年10月停刊。曾先后任教于齐鲁大学、金陵女子大学等校，开设过唐代文学、目录学等课程。1949年后，历任四川大学、南充师范学院（今西华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2000年去世。

　　孙次舟治学，主要集中于古典文学、史学、诸子学等领域。其对于近现代史方面的研究，素不为人所知。这封孙次舟致中国史学会函，即可见其对辛亥革命史史料之稔熟。

　　关于此信的写作时间，落款仅有十二月廿日，未署具体年份。然孙氏信中提及“希望编辑同志，能参考一下张静庐近出的《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辛亥革命杂志录’‘辛亥革命书征’两章有没有还需要搜求补充的东西？”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系1953年10月由上杂出版社印行第1版，孙氏既云应参考“近出的《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则此信当写于《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出版不久，也就是两个月后的1953年12月20日。孙氏信中提到中国史学会赠送《史学周刊索引分类》三册，此《索引分类》亦为1953年所印行，也可作为旁证。

　　中国史学会成立后即启动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项目，分别委托相关学者负责编纂工作。同时，还以中国史学会的名义，拟写书信，邮递材料，广泛征求国内学者们的意见，集思广益，以期使《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不论是从材料的搜集，抑或是甄别方面，均止于至善。而事实上，《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编定后，已成为治中国近代史必读的史料汇编，享誉学林。而寄给孙次舟《史学周刊索引分类》三册和《辛亥革命运动资料征引书目》三份，便是在这一指导思想下的具体实施。这三份材料，除了一份是孙氏者外，另两份当是委托孙氏转交其他两位蜀中学者。

　　1956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署名方式为中国史学会主编，编者柴德赓、荣孟源、单士魁、张鸿翔、刘乃和、陈桂英、张次溪。据《叙言》：“我们接受中国史学会的委托，编辑辛亥革命的资料，开始在一九五一年。”该项目启动之际，柴德赓为辅仁大学史学系教授兼主任，受命组织编纂团队，以辅大人员为主。1953年，辅仁大学合并入北京师范大学，柴德赓遂出任北师大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1955年，柴德赓南下出任江苏师范学院（今苏州大学）史学系教授。但始终负责此书之编纂统筹工作，可谓是事实上的主编。这在《柴德赓来往书信集》中收有参编人员致柴德赓的信中，亦可看出。同时，《辛亥革命》第八册末尾附有《征引书目》《参考书目》，署名“柴德赓、张次溪”。

　　孙次舟致中国史学会函，提出的关于辛亥革命运动资料编纂的三条建议切实可行，故中国史学会将此函转交负责《辛亥革命》编纂事宜的柴先生，供其在具体编纂过程中参考利用。不仅是在《辛亥革命》编纂阶段的学者来信建议多转予柴先生，即便是书出版后，读者来信，亦转予柴先生，以备修订之用。如柴德赓1958年7月29日日记即载：“科学院三所寄来南京大学历史系一零八号信箱的殷勤君对《辛亥革命》第七册‘江苏光复记事’意见一份。”

　　《辛亥革命运动资料征引书目》孙氏读后，提出了三点重要参考意见。第一条是补充《征引书目》之未备。孙氏建议补充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要》，并言及自己有藏本。这一建议为《辛亥革命》编纂者采纳，将此书收入第一册兴中会下，仅次于孙文《革命原起》，同时还一并收录了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别录》。武昌起义资料方面，孙氏建议“应补充熊丙坤著《追怀武昌起义经过》，日人柳东一蟹著《汉族光复史》”。《辛亥革命》第五册武昌起义部分，收有熊丙坤《武昌起义谈》，即孙氏所指。《汉族光复史》为三户遗民编，前有《序》，云：“三户遗民以华国之才，逢当世之盛，无不详载是篇。然皆出于各党员之函告，及观战员之口述，非向壁虚造者所可同日语也。然则是书之不翼而飞，不胫而走。梨枣之初，已如蓍蔡。安知今日之为私家著述者不即为他日之华国史乎？吾谓遍国中之读是书者以为稗史可也，以为正史亦无不可也。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盘古生日泖东一蟹序于沪滨寄庐。”可知此书作者为三户遗民，作序者为“泖东一蟹”（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全编增订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3页，已经指出钱静方有笔名泖东、泖东一蟹），非作者为柳东一蟹。且序末尾“日泖东一蟹”，“日”字属上读，当是“盘古生日，泖东一蟹”。但孙氏所言“日人柳东一蟹著《汉族光复史》”，则当是其误记。《辛亥革命》附录《参考书目》中有此书提要。再如，四川保路运动资料，孙氏认为“应选补郭沫若先生《少年时代》中所记，当中学生时亲自参加这一运动的追叙。彭芬著《辛亥逊清政变发源记》，是我所见到的保存四川保路运动原始资料最丰富的一部书”。《辛亥革命》将彭芬《辛亥逊清政变发源记》收入第四册保路运动部分之首，其原因当即孙氏建议中所云此书是“保存四川保路运动原始资料最丰富的一部书”，系第一手史料，故居首。而孙氏建议的选补郭沫若《少年时代》关于保路运动的章节，亦收入《辛亥革命》第四册保路运动部分下，题为《反正前后（节录）》。《反正前后》初版于1929年由上海中华书局印行。1947年收入上海海燕书店初版郭沫若《少年时代》中。据《辛亥革命》所附《征引书目》，编纂人员最终选择了《反正前后》初版单行本。

　　孙氏第二条意见，主要在书目参考方面，提议应参考“张静庐近出的《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辛亥革命杂志录’‘辛亥革命书征’两章有没有还需要搜求补充的东西”。从后来出版的《辛亥革命》看，尽管没有直接征引张氏此书，但肯定参考过这部著作，并且《辛亥革命》在编纂时还曾向张静庐本人咨询过，张氏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

　　孙氏第三条意见，主要是谈几部书的史料辨伪以及版本优劣。如其云“《辛壬春秋》一书多据传闻，需谨慎采用”，这里谈的是尚秉和《辛壬春秋》的史料价值问题，《辛亥革命》第八册收有尚氏《北京政府成立》，选自《辛壬春秋》，而且在《辛亥革命》所附《征引书目》中，也称“惟此书立场拥护袁世凯，偏袒立宪派，故于革命方面，时有污蔑之语”，当是吸取了孙氏的意见。又如，孙氏谓“《辛亥革命北方实录》一书，夸张处也多”，《辛亥革命》第六册各省起义直隶部分，节选有胡鄂公此书，当是经过审慎抉择。《辛亥革命》编纂者最终综合考虑，所选取孙文文章，分别出自《革命原起》《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文献》《民报》《临时政府公报》等，多据最早发表版。

　　孙氏三条意见提罢，忽想起另外一事，遂于第一页信空白处，又提了附白中的建议——“关于《清史稿》，希望能选辑其经济志方面的东西（如财政、铁路、矿政等），因一般教师最需要这路参考资料”，盖《清史稿》民国间编成后，虽有关内本、关外本，但印数有限，兼之卷帙浩繁，普通教师多无力购藏。修《清史稿》所参考的史料，当时均尚存，但浩如烟海。《清史稿》诸志，不失为研究有清一代各项制度极其有用之材料，故孙氏建议选辑其经济志方面的东西予以影印，满足教学研究需要。在当时《清史稿》点校本未出版之前，无疑是一个极佳之建议。

　　综上，新发现的这封孙次舟致中国史学会函，上有铅笔勾画多处，显然是出自《辛亥革命》编纂者。而这封信札，不仅使我们对孙次舟在近现代史方面的深厚素养有所了解，而且也使孙氏在《辛亥革命》这一大型史料汇编编纂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得以彰显。

　　（作者单位：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