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霖
1911年,16岁的金岳霖考入清华学堂。3年后,金岳霖从清华学校高等科毕业,然后前往美国留学。在毕业之际,这届学生曾以“清华学校高等科四年级”的名义,于1914年6月30日编印出版了一本名为《赠言》的册子,并注明为“非卖品”。该册子中收录了金岳霖《说礼》一文。笔者认真核对201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金岳霖全集》,以及近年新发现的27篇金岳霖佚文,均未见《说礼》这篇文章。
《赠言》实为“纪念录之刊”,既勉励同学“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也“以为母校纪念”,更呼吁“天下兴亡,匹夫虽贱,兴有责焉”。在临别赠言中,充满着对同学、母校和国家的拳拳之情,让人为之动容。《赠言》内容丰富,分为“文篇”“学术”“诗苑”“稗乘”“纪载”和“丛谈”等栏目,“悉依体制,不分译著”。金岳霖《说礼》一文列于“文篇”这一栏目。书名“赠言”二字由时任内阁教育总长兼学术委员长的汤化龙亲笔题签,不仅如此,学生还邀请时任清华学校副校长赵国材和教师马贞榆、高祖同分别作序,并收录了本级同学合影一张和同学录一份。根据同学录记载,金岳霖当时的通信地址是这样写的:湖南省城湖南银行周仲韶转。
作为我国著名的哲学家、逻辑学家和杰出的教育家,金岳霖不仅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创建者,更是现代中国“重分析、重逻辑”哲学传统的奠基人。2018年,清华大学设立“金岳霖逻辑学讲席教授”席位,足见学术界对传承与发扬金岳霖传统的重视。事实上,近年来,为了给读者呈现一个真实、全面的金岳霖,不管是整理、出版金岳霖已知的所有中英文论著,还是不断深入、拓展金岳霖思想的研究,学术界一直在努力。《说礼》一文虽短,却对我们了解金岳霖赴美留学前的思想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值得学界关注。
目前,关于金岳霖赴美留学前的思想,我们知道的并不太多,主要是一些回忆和故事。据金岳霖晚年写的回忆录,有两个方面让人印象比较深刻,一是他对“英日瓜分”的恐惧,二是他对美国进入中国学校教育这个“势力范围”的观察。1913年,金岳霖六哥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事实上,在这一年我已经是独立于封建家庭的人了。”金岳霖侄子金鼎汉则讲了几个在学术界一直流传至今的关于金岳霖早年的故事,包括金岳霖小时候做梦背诵四书五经、辛亥革命后剪辫子还写打油诗庆祝,以及赴美留学前征求哥哥专业选择的意见,等等。不过,这些金岳霖早年的生动故事都是金鼎汉的父亲告诉他的。另外,清华大学校史专家黄延复在一篇清华校友志传中,介绍了金岳霖在清华学习和课外活动的情况,金岳霖不仅辛勤读书,成绩优秀,还积极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曾担任最高年级学生会主席、高等科英文班学委会委员、《清华年报》创刊号编委兼经理员等职务,并和同学以国学研究会俱乐部的名义出演《没字碑》《古华镜》等话剧。
■金岳霖重要著作
但是,有些遗憾的是,上述不管是关于金岳霖早年的回忆和故事,还是在清华求学时的表现,更多是增加我们对他赴美留学前的经历的了解。对于他的思想,我们知之甚少,而且当时也没有留下直接的著述依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礼》一文部分弥补了这一遗憾。
《说礼》一开始就直接表明了金岳霖对于“礼”在“儒教”及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与意义的观点:“儒教之陶冶我中国者,数千年矣。其能致人心于不敝,弭恶行于无形者,非神道也,礼而已矣。”金岳霖指出,当时“流惑于西说”的“蚩蚩者”,“动以不知礼之故,而遂谓礼为无用,无以应世,无以设教”。在金岳霖看来,“(礼)于儒也,由神之于耶佛回也”。可是,如果国人“不知礼”且“不加可否于其心,反借材异地,舍其田而芸人之田”,那“礼必灭矣”。而且,让金岳霖更加担忧的是,“欧风东渐,厌旧喜新,夷狄诸夏,此其时矣!”面对如此境地,金岳霖认为,要“救末世而挽颓风”,唯“端在君子悦礼乐而敦诗书者”。不过,当时的“君子”是否“有意于斯”,金岳霖对此是怀疑的。
当然,一篇《说礼》并不能代表金岳霖赴美留学前的所有思想,只是因为学术界对这一时期的研究现状,以及《说礼》一文主题之重要,使其在金岳霖思想研究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这也是笔者要着力向学术界介绍金岳霖《说礼》一文的初衷。
其实,除了笔者上面介绍的内容,金岳霖在《说礼》这篇文章中还有很多具体观点,值得我们从礼学史和金岳霖赴美留学前的思想等方面进一步探讨。为此,笔者按现代汉语标点符号,并结合文义,尝试对《说礼》一文进行妥善分段和标点。原文为竖排、繁体字,一律改为横排、简体字。原文有明显“脱”字的,直接在正文中补缺,加“()”,其他皆不作改动,希望可以为学界进一步研究提供一个相对完整和方便的版本。因笔者学识有限,整理过程中难免有疏漏之处,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说礼》全文如下。
昔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后世因之,牢不可破,以为舍神道,若无以设教也者。不知后世人群进化,学术昌明,固无须乎此也。儒教之陶冶我中国者,数千年矣。其能致人心于不敝,弭恶行于无形者,非神道也,礼而已矣。
夫人生不能无欲,欲则求,求则争,争则乱,圣人知其然也。因人之情,缘义之理,以为之节图,自别于禽兽,礼以生焉!其后,世代相承,圣贤修之,使民由之,礼以兴焉!
有周中叶,幽厉相继而礼衰。爰及暴秦,而礼废矣。汉兴,叔孙通定朝仪,不尚有旧,而新是谋,尊君抑臣,礼失其用。千载精华,失之一旦,不亦悲乎!而周余黎民,抱残守缺者,不乏其人。故二戴马郑之徒,先后继起,得从事于斯,以传之世,而礼遂为儒教之大经。
夫礼之为物,小而身心,大而国家,广而人群,无可或越其范围者也。商书曰:以义治事,以礼治心,夫心最难治者也。庄子曰: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言乎,心以神用,而非以形用也。以形用者,治以法;以神用者,治以礼。以礼治其心,善念存乎身;以法治其形,恶行因以戒。非然者,恶念不除而崩乎内,恶行必形诸外,而奸盗邪淫生矣。虽善执法者,亦莫如之何也。是故治人以法,戒之已然之后,不若治人以礼,禁之未然之前。
夫禁之未然之前者,教之体也,礼之所为用也。苟得礼矣,非特心可治,即视听言动处已接物,莫不有节,而咸得其宜。昔孔子谓伯鱼曰:不学礼,无以立。谓颜回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由此观之,立身之道,当以礼为先矣。非特此也,八德以礼为要,四维以礼为首,其关系人群国家也,无以异于身心也。蚩蚩者流惑于西说,动以不知礼之故,而遂谓礼为无用,无以应世,无以设教。
夫所贵乎教者虽多,而其要则:修道也;树德也;成仁也;行义也;风民也;正俗也。夫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礼也者,体也。体不备,其他美德无由而生。其于儒也,由神之于耶佛回也。而孰谓礼为无用哉!而谓教之必须神也哉!
夫不知礼而求所以知之,礼必兴,国人之幸也。不知礼而视若弁髦,不加可否于其心,反借材异地,舍其田而芸人之田,礼必灭矣。谁之咎欤?呜呼!欧风东渐,厌旧喜新,夷狄诸夏,此其时矣!救末世而挽颓风,端在君子悦礼乐而敦诗书者,其有意于斯乎?
(本文系华侨大学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项目(16SKBS114)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华侨华人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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