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中文先生对中国当代文艺理论的发展贡献卓著，亦深谙教育之道。他提出了人格教育、基础教育、对话教育、综合教育四位一体的新理性主义文艺理论教育理念，并且身体力行，将其贯注于中国当代文艺理论人才的培养中，成就斐然，具有重要的现实影响与启发意义。
人格教育是文艺理论教育的核心要义
文艺理论教育必须解答人何以为人，人应为何人，人应追求何种人文价值理想。当代文艺理论教育的要义在于培养学生的新理性精神，树立正确的价值取向，形成完满健康的理想人格，塑造胸怀天下的知识分子，而非自私自利的“知道分子”。
第一，新理性精神以新人文精神为核心。人文精神是精神文明的底蕴和精神家园的支撑，代表了人类的共同关怀。新人文精神直面当代生存境况，承续中国人文精神的优秀传统，适度汲取西方人文精神的有益之处，肯定自我的自由进取与他者的价值实现。一方面，新理性精神提倡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推崇批判精神与反思意识，重视个体的胆识与魄力，赞扬对理想的超越性追求，对抗人性的平庸与堕落，抵制当代功利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防止人沦为单向度的扁平动物；另一方面，新理性精神叩问人类共同命运，坚定捍卫普遍人格尊严，心怀社会忧患意识，秉持正义的血性与良知，尊重他者，同情弱者，发扬对话精神，将真诚的态度内化为诚信的道德品格，由此构筑平等宽容的交往对话关系。
第二，新理性精神以当代理性精神为基调。面对现代理性危机，文艺理论教育必须反思与重构启蒙精神与科学精神，既要有细致的鉴别与剥离，又要有艰苦的整合与重构，培养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新型历史文化整体观，拒斥品位低俗、胡编乱造的历史书写，抵制非理性主义、反理性主义、虚无主义。同时，应防止理性精神的绝对化、教条化、工具化，反对“唯理性主义”和工具理性主义，避免理性僭越为真理的化身，贬抑感性，从感性委顿滑向道德麻木，丧失对他者苦难的情感敏锐度。新理性精神重视人的身心的全面发展，肯定合理的感性需求，但不夸大感性功能，以避免从旧理性的乌托邦走向新的审美乌托邦。
基础教育是文艺理论教育的关键保障
新理性主义教育提倡文艺理论教育与教学的统一，注重对学生主体人格的培养，并强调文艺理论的基础知识教学，最终实现全人教育的目标。
第一，重视教材建设。文艺理论教材确立了文艺理论的学科规范和专业意识，提供了基础的知识框架。这要求教材应具备基础性、系统性、规范性、指导性、原创性，在文艺理论的学科规定性与边界开放性之间保持平衡，覆盖广泛，结构完整，避免基于个人好恶的排列座次式判断。不存在统摄所有内容、一劳永逸解决一切问题的教材。缘此，文艺理论教材的编修应以解放与反思为基调，既要与时俱进，回应时代问题，吸纳新兴理论，提升实践品格，允许不同教材百花齐放，又必须经历一个不断提炼、比较、扬弃、积淀的过程，形成权威的阐释力，避免一味讲求时效，沦为浮躁应景的话语汇集。
第二，扩大资料积累。文艺理论人才的培养需要大量经典文献，因此必须重视各类文艺理论研究丛书的配套编撰与译介，准确呈现中外文艺理论的经典成果与最新进展，引领时代学术方向，提供强劲的学术支撑与丰沛的知识储备。
第三，加强基础教学，注重梳理问题源流、教授基本原理。文学理论教学应立足文学本体论这一根本维度，系统讲授文学的本质与价值，超越“作品—作家—世界—读者”的传统文学四要素结构，采取涵括语言、修辞在内的文学各要素整体教学法，厘清文学理论流派思潮的兴衰流变，提炼清晰线索，避免理论教学的碎片化、拼贴化，着力培养教师的判断力、阐释力，以及引领未来的前瞻能力。
第四，推动课程改革。课程教学中存在的问题是学术界状况最直接的显现。文学理论课程迫切需要跳脱传统书本主义的形式教育，同时应谨防盲目引入欧美掏空文学内涵的激进教学经验，必须努力探索中国本土文艺理论教学的自新之道。具体来讲，应合理设置课程，优化教学方法，提高教学质量，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教学原则，从具体的文学作品出发，从学生的感性体验入手，摒弃照本宣科、抽象说教与概念轰炸，激发学生的阅读和审美兴趣。
对话教育是文艺理论教育的基本手段
钱中文先生强调，中国的社会发展与学术创新远远超越了一己之力，亟须不同世代共同努力。因此，文艺理论教育应秉持基于世代主体间性的历史责任感，奉行对话精神，确立师生间平等、宽容、积极的交往对话关系。教师既要重视知识教育，又应超越知识主义，践行启发式教学，发挥苏格拉底的助产术功能，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包容学生因年龄、阅历、心理、知识结构而生的差异，给予学生适当的发挥空间，以“极其内行而又宽容”（钱中文《人文学科方法论刍议》）的态度对待学生，秉持因材施教与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在学生困惑与偏激时及时疏导开解，在学生创意十足时鼓励和褒扬，摒弃标准答案的一言堂。
在高层次人才培养中，文艺理论教育应尊重学生的个人兴趣，避免注入式教学，重视自觉性原则，通过文艺理论的基础知识评测、热门话题考察、学术论文写作等方式，及时准确了解学生的特长、学术思想倾向、学术敏感性、思想成熟度和理论深度；借由讨论法（讨论具有启发性、现实性的话题）、分享示范法（分享教师自身研究心得与成果）、读书指导法（引导学生阅读作品论著），使学生经由切身体悟与独立思考，自然内生学术志业与研究方向。在钱中文先生看来，此种教育方式最具前沿价值、方法意义和导向作用。在此基础上，教师应一方面培育学生辩证的思维、包容的视野、坚毅的心理、负责的态度、踏实的学风、扎实的学养，沉潜耕耘，涤除浮躁；另一方面，提倡自由教育，呵护学生的锐气，鼓励学生秉持传统与现代、反思与解放的对话精神，直面各类文艺理论转向、理论终结的新现象、新浪潮、新问题，增强前沿性的问题感、现实感与时代感，提出新思想、新思路、新方法，展现理论的新面貌、新动向。
综合教育是文艺理论学校教育的重要补充
在正规文艺理论学校教育之外，钱中文先生高度重视文艺理论学会、刊物丛书和研讨会的综合教育功能，积极调动各类资源，相互协作，共同推动文艺理论人才培养。文艺理论学会的教育功能在于搭建相对宽松、自由讨论的学术平台，针对文艺理论的经典问题、前沿问题和热门问题，吸引和组织研究者创化文艺理论学术传统、把握学术形势、扩大学术视野、深入切磋激荡，形成团结包容进步的文艺理论学术共同体。文艺理论刊物丛书的教育功能在于贯彻“主导、多样、鉴别、创新”（钱中文《文学的乡愁——钱中文自述》）的基本原则，立足自身独立、权威、全局的学术品格，发挥指挥棒的导向作用，引导健康良好的学术风气，并且及时提出新问题，引发对话与讨论；发挥探照灯的发现作用，准确了解各领域老中青学者的研究特色，善于发现新思想、新人才，给予因人制宜的切实扶持，成为人才培养阵地；强化度量尺的标杆作用，树立客观真实公正的评价标准，确立严谨的学术规范，提升学术质量。文艺理论研讨会的教育功能在于培养认真坦诚、言之有物、平等宽容的学术讨论习惯，抵制胡乱吹捧的恶俗风气、空洞无物的老生常谈、夸大其词的情绪炒作和排斥差异的独断作风，以解决问题为鹄，摒弃“装作鸵鸟”（钱中文《文学理论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似的悬置问题，拒绝恶意歪曲与蛮横攻讦，防止语言暴力与学术泡沫，从而塑造正确的学术争鸣观、批评观、发展观，构筑健康的学术伦理和活跃的学术生态，促成文艺理论领域学术个性与学术公共性的平衡发展。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