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史与心灵史的交织——读李一鸣散文
2023年02月20日 09:5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年2月20日第2593期 作者:李浴洋

  作为作家的李一鸣,主要有两副面孔:一手写散文,一手抓传记文学。他的最新散文集《在路上》(百花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是可以当作某种生活史与心灵史来读的。这部从李一鸣创作于不同时期的散文中精选40余篇而成的集子,像是一部“精神传记”,记载着他从鲁北大地上一路走来的步履,身后也映照出过去半个世纪的时代潮汐。

  在《自序》中,李一鸣说:“选入这部文集的作品,大致是‘在路上’的三条线。第一条是成长线,既有我从读小学、初中、高中,到读大学、读博士的求学之路,也有从恋爱、结婚、生子到送子上学的生活之旅。第二条是社会线,叙写曾经走过的地、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和从中的感悟。第三条是文化线,从一处景观、一种风俗、一个事件中,发现一段历史,寻求一种价值,塑造一种精神,在对历史的追忆、对人事的书写、对文化符号的探寻中,展开价值评量和批判重构。”这“三条线”在书中落实为四辑:《那些人》《那些年》是“成长线”,《那些地》是“社会线”,《那些事》则是“文化线”。如此三分是李一鸣对自己三十余年创作历程的总结。

  不过所谓“三条线”又往往是彼此交错与相互成就的。于是,在“成长线”上,我们可以看到李一鸣的忆往怀旧总是与他的“恋地情结”勾连在一起。无论是故土打开的时光闸门,还是由某处胜迹引发的思接千载,甚至他对于一串杨叶的把玩、一只鸽子的眷恋,以及其与家人生命年轮中的某些关键印记,每每总有特定空间作为起兴的支点——或是一条走过千百遍的小路,或是一间公寓中的冷暖,抑或只是一处记忆深处的理发店。李一鸣是“借景抒情”与“托物言志”的高手,但“修辞立其诚”的前提无疑是“景”与“物”已经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灯火乃至躯干。

  而在“社会线”上,李一鸣的重点不在捕捉与描摹,而是省思与感悟。在铺陈华美的风光时,他似乎常常毫不吝惜笔墨,一展其作为山水游记行家的酣畅,可文章点睛的一笔却永远都是文化的追寻。至于“文化线”,他最为关怀的是“文”中之“人”。李一鸣选择以长篇学术讲稿《哲学意蕴与人文情怀》为全书曲终奏雅,大概自有其深意存焉。他所瞩目的“人”,是充满人性光辉、人道情怀与人文理想的人,是在文学教育与文学生活中“以文化成”的人。而“以文化人”正是他为中年以后的自己选择的安身立命所在。他的散文创作在启迪他人的同时,首先也在启蒙自己。

  “成长线”上见水土、见天地,“社会线”上见哲思、见史识,“文化线”上见苍生、见自己。“三线”各得其所,但又合而为一,那便是以“书为心画”,笔笔“有我”。而这正是李一鸣的散文观与创作观:“我推崇‘有我’‘主真’‘由自’的散文。”在他看来,三者“是散文文体内在的特质”。所谓“有我”,“就要求散文写作要杜绝公共体验、公共语言,抒写个人性、特质性、创造性经验”;“主真”便意味着将“真实”作为“长期以来散文读者和作者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从更为根本的层面上说,是一种“文体伦理”;而“由自”当然是与“由他”相对,意在强调“散文作家应秉持独立品格,通过自由内质的呈现和自在外形的创设,在心绪无拘的流淌中,获取世俗意义的暂停,抵达对世界抑或内在精神结构的审视和警醒,回答有关人类的大问题”。

  对于李一鸣的这些判断,不同的创作者与评论者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倘若循此反观他的散文,则大都可以“应验”。由此可见,李一鸣对于散文的理解以至信仰是从他自己的写作生涯中生长出来的,而他的写作实践也忠实地贯彻了这一理念。其间的短长、利弊、得失,不妨见仁见智。可一个真诚甚至虔诚的作者,却从一篇又一篇作品中跃然于读者眼前。这是一个曾经在乡间自由奔跑又吃苦耐劳的少年,在最好的读书时节如饥似渴地求知,又在文学浪潮中练就身手的赤子,是一个在本职工作中踏实勤勉、自觉把全家重担扛在肩上的汉子,是一个过了“不惑之年”依旧还执着追梦,为了“诗和远方”的召唤毅然“从头再来”的勇者。李一鸣的确一直“在路上”。

  因此,读者可以从《在路上》读到李一鸣的生活史与心灵史。童年美好的精神基底、成长道路上的收获与艰辛、对于亲人的感怀与对于友人的思念、35岁时在渤海岸边的白手起家与独当一面,以及47岁进京赶考的“繁华落尽见真淳”与“当初只道是寻常”。学生时代在千佛山上高歌新诗激扬文字的是他,独自面对青灯古卷遥想东坡一生逆旅的也是他;在大海的怀抱中平地起高楼建功立业的是他,挤在北京的公交与地铁上总在万家灯火时望尽天涯路的也是他。所有这些都在李一鸣的笔下渐次展开,娓娓道来。他记录下了自己的充实与喜悦,也不回避遗憾与失落。对于家人,他感恩也抱愧;对于自己,他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他在散文中坦率地面对自己,自怜、自剖,更自省。写作这一行为使他获得本心的宁静,只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与最真诚的理想相伴。在写作散文的时刻,李一鸣真正成为了他自己。而从这一意义上说,他永远都是一位“文学青年”。

  李一鸣在散文集中一唱三叹地回眸道:“那是一九八〇年代,文学的一个黄金年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可是中国文学的金子时光啊”。那时,他是“风华正茂的李同学”,“他放眼喧腾如海的群山,青青翠翠的朦胧,目光向着遥远的未来,奔流的血液在身体内汇成宏大的交响”。尽管后来的李一鸣更为成功,也更成熟,但让他成为自身的却是那个“文学的黄金时代”。由此再读《在路上》,在李一鸣的生活史与心灵史中,我们可以看到时代光影的斑驳及其如何有情又无情地投向了每个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透过李一鸣和他笔下人物的命运,八十年代的飞扬、九十年代的野蛮生长,以及进入21世纪以后的社会转型,在一个又一个百姓的生活与命运中敲出“如歌的行板”。

  无论是李一鸣的“文学岁月”,还是他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李一鸣却是一个有心人,采撷他们的故事,让他们不再只从“道旁”看历史滚滚而去,更能作为曾经“在路上”的一分子被镌刻、被铭记,带着生命温度的致意。而有心人自需是有情人。不管是自己走过的高岗低谷,还是亲朋好友的成败荣辱,以及先哲古人的行迹与心事,山川大地的朝暮雨露,李一鸣都有一颗好奇心与同理心,愿意倾听与体悟。人情物理也好,一草一木也罢,他都愿意用真心去拥抱,用真情去感受,进而饱蘸浓墨谱成心曲。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有我”的文字,更是“有情”的人生。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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